桐庐的潇洒,那都是有故事的 |
http://www.tlnews.com.cn/ 2012年11月06日 15:50:13 星期二 杭州日报 |
![]() / 黄亚洲 / 浙江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浙江省文联副主席,浙江省电影家协会副主席。1970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诗集《无病呻吟》、《磕磕绊绊经纬线》、《父亲,父亲》、小说集《交叉口》、剧本集《老房子新房子》等文学专著九部,其中2001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日出东方》获国家图书奖。 常去桐庐,桐庐山水的“潇洒”那是不用说了,“潇洒桐庐郡”乃是范仲淹一锤定音的,山水确实都很脱俗,一抹一抹的全在画里游弋着,转眼皆景,那些水墨,那些水彩,怎么看也看不厌;仔细往每一幅画儿的骨子里看,隐隐都写着桐庐两字,那位稳稳坐着的严子陵,活像是一方篆章。 汉光武帝一心想移这方篆印去京城洛阳,盖自己的官样文章,却是再三移他不走,个中原因,据我想,除了当事人的人格魅力之外,必定还有其周遭的山水魅力。你看,“富春烟雨,一蓑一笠人归隐。”显见得,两种魅力都很厉害。范仲淹在《严先生祠堂记》中赞扬说“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确乎如此,人与景高度嵌合。 我在这篇聊桐庐的文章里,不想多说桐庐山水本身之潇洒,虽然我明白桐庐的山水是桐庐的根兼桐庐的魂;我只想说这样一个意思,桐庐山水的潇洒其实都是带着故事的,是有结结实实的厚度的。 起码在我的观感里是这样。 譬如,有关《富春山居图》。 《富春山居图》本是元代黄公望为其挚友无用师所绘,所绘之富春江景色,大约有八成在桐庐境内。黄公望喜欢桐庐之景,必定是喜欢到骨子里的,不然不会年近八旬还要如此倾情地来表现春江山水,而且一画就是七年。看来人与人的真挚友谊是该用“山高水长”来表达。而后来的故事,当然就是他不曾想见的了——受画者无用师喜爱这画,大概太喜爱了,便日夜“顾虑有巧取豪夺者”,后来,果然就有了不同的藏家,也果然出了偷画的贼,奇巧故事一大串。至清顺治年间,此画的命运又到了高潮:藏家吴洪裕弥留之际,竟决定焚画殉葬,想亲自带去阴曹地府:“先一日焚《千字文真迹》,自己亲视其焚尽。翌日即焚《富春山居图》,当祭酒以付火,到得火盛,洪裕便还卧内。”幸亏节骨眼上被其一位亲属从火中抢出,但画作已被烧裂,自此一分为二,成为一大一小两段。后面,自然又是一大串故事,直至两截画儿各走各路,分藏于海峡两岸,而这半个世纪的海峡之深,大家都是很明白的。 《富春山居图》的合璧展出,一直为国人所盼,而其中曲折,当然又牵着一大串故事,且都与政治的微妙性相关。直至2011年夏天,终于分久必合,成功合展于台北。听到这消息之前,我正畅游富春,新闻传来,顿然感时生情,联想起我母亲的家族史,眼里的一江春水便忽地幻作成了一湾海峡,于是马上写下一首感时诗,诗是这样写的: 如果战争的定义可以这样描述:用枪炮炸裂一幅山水;如果历史可以用表情来概括:一半归于冷笑,一半归于热泪; 如果我今天站在浙江博物馆的展柜前,还不至于顿足长叹,不至于五内俱碎;那我,怎么还能自称是一个中国诗人,还能在元宵香甜满嘴,在中秋半醒半醉?
或许,黄公望,我跟您同姓,同居富春;那一声裂帛之痛,听起来更如惊雷;也更不忍看山花烂漫的富春江,竟然一直在流淌——海峡的咸水! 今夜,我探望自己年已八旬的老母张定国,张定国是她大姐张定中的四妹;一九四九年,海峡的海水突然升高海拔,至今,一个在杭州,一个在台北。 四妹张定国在杭州,晚霞中一架轮椅;大姐张定中在台北,墓园里一株玫瑰。大半个世纪不得相见,一个永远是这边的山,一个永远是那边的水。 五弟“张定一”现住福建,六妹“张定统”现居山东,加上我母亲,“国一统”均健在,直如一柱三字丰碑!——张家之悲欢,尽在黄氏山水! 如果,战争可以用和平来修复:一幅撕裂的山水,在2011年6月并肩于展柜;如果,历史可以用愿景来衔接:无桥无船的海峡,可以悄然潮退; 那么,我,一个与黄公望同姓的诗人,将反复地骑上富春江,来回于东邻西陲!——我想给我的国家,朗诵一首甜而不咸的诗篇;我想给我的母亲,献上一束破镜重圆的玫瑰。 由于桐庐山水的潇洒,历史竟也跟着这般潇洒,这是很令人感叹唏嘘的。黄公望作品的命运曲折,以及我母亲家族史里的微小波澜,都是中国这部大史诗里的片段隐现,但其生动性,都与富春江的波澜相仿。以后我每次去桐庐游江,举目望去,一幅幅的山水总是与一幅幅的历史重叠在一起,显得山重水复,倍加浑厚。 还有一个由桐庐而引起联想的故事,是有关蜜蜂的。 蜜蜂,神州南北处处都有,但蜜蜂飞舞在潇洒的桐庐画卷里,却显得分外潇洒。这种感觉,也是几年前我参观了桐庐的“蜂之语”之后,所得出的一个斩钉截铁的结论。 我当即写了一篇随笔《五十五只蜂王》,其中有这样几段: 五十五只蜂王率领一百万只蜜蜂,共同生活在一只蜂箱里,蜂箱巨大,已可堪称全国抑或全球最大的蜂箱,这是桐庐“蜂之语”蜂业公司的总经理亲自向我们介绍的,他说这样的特大蜂箱是“蜂之语”的独创,可以说是破吉尼斯纪录了,他说这话的口气很有些自豪也很有些神秘,他没有说他的公司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生物界的铁律很难打破,比如就说蜜蜂,一只蜂箱向来只能有一只蜂王,这只至高无上的蜂王吸吮着工蜂为她精心提供的蜂皇浆。蜂王是不允许同一只蜂箱里出现另一只蜂王的,如果发生了这种情况,那么厮杀将不可避免,蜂王与蜂王厮杀,雄蜂与雄蜂厮杀,工蜂与工蜂厮杀,昏天暗地,尸骨遍野,通常是两败俱伤,或者是同归于尽。这就是自然界多少万年以来形成的规律,但是现在这种这种规律发生了奇怪的变化。我们来到“蜂之语”蜜蜂文化园区的时候,正值暑天,只见巨大的蜂箱外则围着巨大的玻璃,玻璃表面不停地流淌水幕,这种设计当然是收降温之效,但是透过薄薄的水幕,仍然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嗡嗡营营的蜜蜂在各自的区域蠕动,军容整齐,阵势壮观。 五十五只蜂王自然是看不到的,但我们完全知道,那五十五只威风凛凛的蜂王就在里面,在里面接受着各自臣民的供奉,而且并没有进行发动世界大战的深谋远虑,也没有作任何合纵连横的战略思考。 于是有人评论说这是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生动体现,有人说这只特大蜂箱可以成为各级党校的直观教材,如此等等,评说的情绪极为亢奋。众人一概说不出这一情形的所以然,但一致认为其中必有大奥秘,这种奥秘或许就源于一种简单的生存法则:聚集在一起的蜂王们已不再把自己的地位看得至高无上,而是开始注意他人的利益了,也就是说,为了基本的生存,为了不致于“互相有把握的毁灭”,独裁者开始克己了,并且把这种“克己”的信息及时告知了自己的部属,执行了严格的禁战令。 世界末日的前景使头脑简单的蜜蜂顿时开悟,它们为一个至简之理所折服,也因此,五十五只蜂王中没有一只敢逞强造次,一律文质彬彬,“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一种民主与妥协的机制瞬间形成。 我知道,我在桐庐的所有联想与感叹,都与潇洒有关,这种潇洒已经不是一般的山水潇洒,而是历史的潇洒与观念的潇洒。 荡漾于桐庐,便会引出许多起起伏伏的故事。总的说吧,这个“中国最美山水型现代化中等城市”给予人的潇洒,不仅是氧吧的感觉、画卷的感觉、宜居的感觉,还有一种哲学意义上的潇洒,不能不让人联想翩翩,久久醉迷其中。 |
原标题: 桐庐的潇洒,那都是有故事的 |
作者: 网络编辑:俞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