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与桐庐白云村 |
http://www.tlnews.com.cn/2025年06月10日 09:42:05 |
“希文在景祐间于桐庐郡有句、严陵有记。”康熙版《桐庐县志》 ——题记 一座古村 几多好诗 南宋楼钥《范文正公年谱》:“景祐元年甲戌,(范仲淹)年四十六。是岁春正月,出守睦州……夏六月壬申,徙苏州。” 宋景祐元年(1034年)六月,范仲淹奉诏移守苏州。说起来,知睦一月委任,四月抵达,六月调离。范公这个睦州知州的职位仅仅做了两个多月。这种官员任命的碎片化,众多官员的走马上任或黯然离去,总是显得那么的儿戏,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朝廷治国政策和执政理念的混乱。 唐宋时,睦州为贬谪之地,宋璟、刘幽求、房琯、刘长卿、杜枚等人都有此一劫。范仲淹感同身受,他抵睦便写下了《新定感兴五首》(新定即睦州),其中有“稀逢贤太守,多是谪官来”句,算是对其自身境遇最好的注解。你不得不感慨,不是大文豪都不敢来睦州当贬官,范公随口一吟咏,睦州情怀就风靡九州。 从汴梁的上河图走向睦州的隐茅荒冈,生活质量自然无法相比。范公改知苏州,没有如宋璟、刘幽求那样,揣着委任文书狼奔豕突,星夜赶路。范公乘船踏上了北归之路,明显在节奏上要慢了好几拍。 远山含黛处,孤帆一片来。 当竹篙拨开桐江晨雾时,亭台隐现,青砖黛瓦的轮廓渐次清晰起来,桐庐那个叫白云(今芦茨)的小村承载着他的山色人文依恋与仰视。范公定未料及,因为慢,在一千年之后,中国首个慢生活体验区就设在桐庐,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 范公的慢也与生活节奏有关,不似现在网络时代走亲戚,寒暄几句,见面放下礼物就走,连水都不喝,更别说吃饭留宿了,难怪有人调侃,现在走亲戚就像送快递。 范公舍舟登岸,二度进村。要慢慢享受这清绝的山水,与友倾觞吟诗辞别。 古渡,青石板泛着釉色。仿佛看到的那片在方干诗词中似曾相识的风景。范公脱去官袍,换上布衣芒鞋,每一步都像是踩进历史的夹层。 一座乡野小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吸引力?“有料”是一方面,“会玩”更不可或缺。 范公拜访聚远堂。聚远堂最大的特点就是书多,有人说,因为诗人四处奔波,所以收藏的书多。这显然不是理由。也有人说,因为方家有足够的宅基地,具备藏书的条件,所以成就了这么一位著名诗人。这个理由当然也不充分。居所宽阔虽是藏书硬件,但比方家更大的庭院多的是,为什么他们不藏书?就像今天,很多人的房子足够大,但一本书也懒得放。 书似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聚远堂的老梅树静立院中,枝干虬曲如铁。只有它记得晚唐笔墨的香气。范公贵为郡守,却礼贤下士,融入乡野,或许这就是范公最真实的注脚——不是俯瞰众生的姿态,而是躬身入局的温度。 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范公与村耆野老仿若先贤列坐于旁,游目骋怀、谈经论道。那些儒雅风姿和睿智谈吐如在目前、如在耳畔。聊不完的话题有如山中的习习清风,连那一刻的江月仿佛都染上了书卷气。 翌日清晨,范公准备离睦,村民便在芦花浅水边聚集相送。兰舟催发。范公不忍离去,最后把万语千言凝聚在《赠方秀才(楷)》这首诗里: 高尚继先君,岩居与俗分。 有泉皆漱石,无地不生云。 邻里多垂钓,儿孙半属文。 幽兰在深处,终日自清芬。 秀才方楷亦是感慨万千,当即写下: 莫言寸禄不沾身,身后声名万古存。 幸得数篇传宇宙,得无余庆及儿孙。 《玄英先生孙楷公和前韵》 这是范公为白云村量身定制三首诗中的一首。这种待遇和福分在中国乡村中唯有唐朝杜工部的羌村才享此殊荣。 这位能使范公再次拜访并且不吝赞美之词的“秀才”方楷究竟是何许人也?他就是宋代桐庐进士,晚唐被追赐进士并加封为左拾遗的著名诗人方干的八世孙。 从诗意上看,范公诗别有寄托,氛围感拉满。既抒发了不忍离去的心情,又似为白云村文脉埋下了伏笔。也可以想见他赴任苏州途中的达观心境。这或许就是历史的奇妙之处……套句现代汉语,范公对方楷是无微不至关怀。不仅亲自拜访,还以诗相赠。范公是一州郡守,仅凭这一点,方楷怀才有遇,会让人羡慕死。 《柱国方氏宗谱》收录了这首诗,但在收录时将诗题“赠方秀才(楷)”改作“范文正公赠楷公登进士诗”;清康熙版《唐元英先生诗集》诗题又改为《过元英先生旧隐》。 范公诗题也有尊敬的意思。“秀才”在宋时为读书人的统称,凡是参加科举府试的人,无论考中与否,均被称为“秀才”。 《范仲淹全集》辑录此诗据康熙本《范文正公集》补录诗序如下:某景祐初典桐庐,郡有七里濑,子陵之钓台在。而乃以从事章岷往构堂而祠之,召会稽僧悦躬图其像于堂。洎移守姑苏,道出其下,登临徘徊。见东岩绝壁,白云徐生,云方干处士之旧隐,遂访焉。其家子孙尚多儒服,有楷者新策名而归。因留二十八言,又图处士像于严堂之东壁。楷请刊诗于其左。 这首诗因其特殊的史料价值,被当地历代史志或诗词选本广泛收录。由于年代久远,收录时也出现了与原作不同甚至误注。其“洎移守姑苏,道出其下,登临徘徊”一语非此诗序言,而是再访时的诗注。应是后人抄录刊印时的笔误。 范公诗有时间和地点的“原产地标识”。这里要说明“有楷者新策名而归”的提法也不准确,有可能是范公记误,从时间脉络上看,这离大宋为殿试后新科进士举办的传胪大典和琼林宴已过去了四年。方楷为天圣八年(1030年)王拱辰榜进士,同榜有欧阳修、蔡襄,刁约、元绛等一众学霸。 宋仁宗天圣八年范仲淹任职河中府通判,方楷首次为官获授鄱阳任主簿,按宋朝地方官实行“三年一易”,此时方楷应是调任上元县县令途经故里省亲。有些事,就是巧得难以置信。 宋以降科举制度已成上升通道正统。寒门出贵子的唯一捷径就是高中。方楷不见于《宋史》,仕途不算耀眼。出生于一个书香之家,为了延续和光大家族的门楣,在宋代那样一个普遍家教严厉的环境下,方楷想长歪都难。 和大多数家族一样,桐庐方氏的崛起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数代人接力的结果。仿佛为了光耀门楣这一天,方楷独自承受了白云方氏整整八代人期待。 方楷牛在哪?牛在一灯照破百年寂,洗涮了先祖方干因颜值仕进无门的“屈辱”;牛在儿孙多且争气,家族科第进士呈爆发式出现。要知道那会儿中进士是个啥概念?不是村口摇号,是大宋国精英混战。普通百姓都知道,寒门素族有一个中举的就能光宗耀祖,连出十八个天子门生,那可是“祖坟冒青烟”;是家族“精英制造流水线”的产品。炫的不止是娃,是门风、是家教、是血脉传承。 以北宋时代来看,考中进士便可仕进,方楷先是出任鄱阳任主簿、再调上元县县令,后官至殿中侍讲(殿中侍讲为宫廷中职务)官品不大,高低是个京官。 方楷当年长什么模样,我们不知道,只能以一片庄稼地长着的青葱庄稼作为背景,作一番想象。方楷应当长得眉清目秀,谈吐也十分儒雅,否则皇上怎可把他调至禁中。 由于史书编写的局限,人们很难在《宋史》等系统性的史纪中发现地方官员的踪迹,科举后的进士怀才抱德,各自在地方任官,做出了一番宦绩,其名字在官修正史中不见经传。一个县令按理说不算普通,但是,在历史的长河中,他真的不著名,他一生虽无惊天动地的大作为,却因与范公等名人的交往而备受瞩目。现在,我们了解方楷,也仅能从其族人口碑流播和家谱记载里捕捉揣摩其风采。 范公,字希文,方楷,字希则,犹如孪生兄弟。当范公在汴梁给滕子京动情寄诗的时候,方楷还是个“笑问客从何处来”的稚童。 方楷一收到“微信”,就开始期待,屈指计算范公到来的日子,此时竹笋和蕨菜已抽出嫩芽,今春的新茶也焕发出勃勃生机,届时便可用来招待客人,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范公身居高位,却始终保持谦逊与自律,这种品质在桐庐士人阶层得到了悉心传承,并深深地影响了当地的民风。 能得识范公,这绝对算得上方楷的“高光时刻”和“名场面”,很多名气更大的官员、文人都没这般礼遇。苏轼高中进士的那一年,当听欧阳修说范公已仙逝五年时,这位日后大咖眼眶盈满了泪水,引为“平生之恨”。 这场惜别,当然也少不了“任重道远”“砥砺前行”“且行且珍重”的共勉。范公迟迟不肯返回船舱的身影,一直在方楷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场景宛如当下十分流行的短视频。 从诗词唱和不难看出二人价值观念的一致,由此也可推测他们夙夜相谈的欢欣程度。两人都视职守和民生为生命;职场萍水相逢,亦无非是君子之交,相敬相惜;自命为圣贤门徒的他们,最高层面的相知,便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共同情怀和担当。 桐庐幸有白云村! (未完待续) |
原标题: 范仲淹与桐庐白云村 |
作者:王天忠 网络编辑:俞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