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富春山 |
http://www.tlnews.com.cn/2024年12月27日 08:41:20 |
王樟松 姓名:富春山 别名:严陵山 学名:下切中生代火山岩(同名的太多,很少有人说) 年龄:135—90Ma(megaannus) 性别:男(如果一定要填写) 籍贯:浙江省桐庐县富春江镇(秦属会稽郡富春县) 主要家庭成员:父亲——昱岭山脉 儿子:化坪山、老鹰岩、大山尖、水牛头等峰,其中主峰大山尖身高(海拔)310.6米 文化脉络:且听我慢慢道来,看官自有公论。 一 我叫富春山,上面是我的简历。 亿万年前,地球板块的漂移加速,火山频频爆发。随着地壳挤压,大陆被海洋分开。尽管没有人烟,但地球变得温暖,各种植物、动物紧跟着我诞生了。地质学家称这个时期为中生代。 在我对面的叫龙门山,长得比我高,主峰观音尖海拔1246.5米。在火山岩下切作用下,我俩之间形成了一条长长的河流。都说山是男子汉,这长河便是缠绕着我的那个婀娜多姿的美女。 一湾碧水为山秀,几点峰峦因水壮。就这样,我们相依相偎亿万年。 直到有一天,有人见我浑身上下林木蓊翳,四季如春,就给了个“富春山”的称谓。“富”就是多,而对于“春”的解释,《尔雅·释天》提到:“春为青阳。”《汉书·律历志》则曰:“阳气动物,于时为春。” 河因山名,我身下的美女也有了自己的名号——富春江。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我所在的地方为会稽郡,同时以我的名字建立了富春县。 浙江大学江弱水教授曾发表《富春零札》一文称:“先秦典籍以及《史记》和《越绝书》,都没有出现过‘富春’二字。检索《金石库初集》也没有。”“直到西汉,《汉书·地理志》详列了丹阳郡县十七,会稽郡县二十六,地图上又增添了一些新地名,其中有隶属会稽郡的一个县:富春。” 《水经》是我国第一部记述水系的专著,但因种种原因,作者并未到过富春,只是片言只语:“渐江水出三天子都。” 到了北魏的郦道元,他觉得《水经》一书虽专述河流,具系统纲领,但未记水道以外地理情况,存在很多欠缺。于是自己动手以《水经》为纲,作了20倍于原书的补充和发展,形成了著名历史地理专著《水经注》。遗憾的是他身处政权分裂、南北对峙的时代,无缘南行,不可能亲身调研,《水经注》对富春江描述和记载还是差强人意: 自县至于(於)潜,凡十有六濑,第二是严陵濑。濑带山,山下有一石室。汉光武帝时,严子陵之所居也。故山及濑,皆即人姓名之。山下有磐石,周回十数丈,交枕潭际,盖陵所游也。 ——(郦道元《水经注》卷四十) 《水经注》从源头一路写下来,却没有提到我的本名,只说了我的别名严陵山。 有文字记载的“富春”最早出现在哪? 三十年前,西安文物保护考古所入藏一铜甑,为战国楚系青铜器,有铭文“富春大夫”四字。专家认为,器主“富春大夫”是县邑大夫。江弱水教授认为,富春建县可能早于秦。 “富春”二字再次见于典籍,是《东观汉纪》。卷十六“严光”条,只有短短的二十个字: 严光字子陵,耕于富春山,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 可见我富春山的得名,早于严子陵来此耕钓,更早于严陵濑之得名。 熊会贞撰写《水经注疏》时,在此条下加了一个按语: 《后汉书·严光传》,字子陵。光武除为谏议大夫,不屈,乃耕于富春山。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注》引顾野王《舆地志》,七里濑在东阳江下,与严陵濑相接,有严山。桐庐县南有严子陵渔钓处,今山边有石,上平,可坐十人,临水,名为严陵钓坛也。 三国时,东吴大帝孙权,开始大力经营这一片龙兴之地,遂析富春县域,设建德、桐庐、淳安、新昌(就是后来的寿昌)四县。康熙《建德县志》:“县名:汉曰富春。自桐庐一带统名富春县。山名富春山,水名富春渚,为严子陵耕钓处。”今建德市梅城镇尚存“汉富春治”“富春驿”两碑。所谓“治”是地方政府所在地;“驿”则是古时供来往送公文的人或出差官员中途换马或暂住的地方。不难看出,古富春县政府设在梅城,且是以我之名命名的。 我叫富春山,康熙《桐庐县志》介绍:“富春山,在县西四十里,前临大江,上有东西二台,一名严陵山,清丽奇绝,号锦峰绣岭,乃严子陵钓台处也。” 二 建武元年(25年),刘秀称帝,成为一代中兴之主。他想起老同学,想邀他来朝中做官。于是,令人绘制严光的像,派人四处寻访隐名换姓躲了起来的严光。齐地报称,有一男子披着羊裘在河泽中垂钓,刘秀认定此人就是严光,马上派遣使者去请。前两次都被严光决然回绝,第三次又请,严光无奈赴京。严光到了洛阳后,刘秀便到他的住所看望。严光卧躺不起,刘秀抚摸严光肚子说:“咄咄子陵,为何不肯相助?”严光假装睡着,很久后才睁开眼睛说道:“从前,尽管尧帝有德有能,还有巢父那样的隐士不肯做官。读书人有自己的志趣,何必非得逼人进入仕途?”刘秀无奈,叹息而去。后来,又请老同学入宫喝茶聊天,两人文治武道,五行八卦,聊得十分投机。晚上,刘秀让老同学同榻而眠。睡梦中,严光大咧咧地把腿搁在刘秀肚子上,刘秀不敢惊动,一夜没能睡好。次日,太史官奏“客星犯御座甚急”,刘秀笑着说:“这是我与故人子陵共卧耳。”并不怪罪他,还许严光做谏议大夫。然而严子陵对授予他的官职还是坚持不受,并不辞而别。严光既没有返回齐国,也不去故乡余姚,而是选择到我这儿来隐居。后来光武帝刘秀还特地写了《与严子陵书》,诚恳地向故友阐明了当时的想法: 古之大有为之君,必有不召之臣,朕何敢臣子陵哉!惟此鸿业,若涉春冰,辟之疮痍,须杖而行。若绮里不少高皇,奈何子陵少朕也。箕山颍水之风,非朕所敢望。 到了南朝宋,范晔撰《后汉书·逸民列传》时,把这个故事绘声绘色写了进去。 我叫富春山,关于严光隐居我这儿的故事,唐代诗人吴筠在《严子陵》一诗中这样表述: 汉皇敦故友,物色访严生。 三聘迨深泽,一来遇帝庭。 紫宸同御寝,玄象验客星。 禄位终不屈,云山乐躬耕。 早在唐初,我这儿就建起严先生祠,初唐洪子舆有《严陵祠》诗云:“汉主召子陵,归宿洛阳殿。客星今安在,隐迹犹可见。”此外,施肩吾有《题钓台兰若》、张继的《题严子陵钓台》、杨万里有《读严子陵传》、李白有《古风》、李频有《题钓台障子》、方干有《严子陵祠二首》。不论是宦海沉浮,还是科场失意的文人,到了这儿,便净化了自己的心灵,升华了精神的境界。 北宋景祐元年(1034年)春,范仲淹提了不该提的意见,反对宋仁宗废郭后,被贬为睦州知州。他过严陵祠下,当地正在“岁祀”,便写下一绝:“汉包六合网英豪,一个冥鸿惜羽毛。世祖功臣三十六,云台争似钓台高。”事实上,几百年下来,严陵祠已经破败不堪。范仲淹非常敬佩严子陵不慕权贵、不贪荣禄的高风亮节,决定出资修缮了严先生祠堂,并写下了著名的《桐庐郡严先生祠堂记》,结尾很有名: 仲淹来守是邦,始构堂而奠焉,乃复为其后者四家以奉祠事。又从而歌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鲁奖得主陆春祥先生在他的《黄昏过钓台》中写道:“严先生高风之明灯,被范仲淹大大拨亮。先生之风,永世留传。” 南宋后,严先生祠堂四周曾陆续建有客星亭(阁)、山高水长阁、高风堂、羊裘轩、问隐堂、“千古异人”石坊等。这些个建筑,屡建屡圮,屡圮屡建。据资料统计,在宋代修建8次,元代修建2次,明代修建7次,民国修建1次,前后共修建达25次之多。 三 永初三年(422年)秋,谢灵运怀着抑郁的心情离开建康(今南京)赴任永嘉太守。他沿钱塘江、富春江溯流而上,经桐庐、兰溪,转由婺江到永嘉。开始时,谢灵运的心情总是抑郁不欢。论聪慧,他博览经史;论诗才,朝堂上下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但朝廷只把他当作有些才华的文人,而不是有学识才干的政治家。宋少帝继位,权力掌握在大臣的手上,他不被赏识,得不到重用,没有机会参与国家大政,还被排挤外放永嘉太守,心中愤愤不平。但见富春山水清丽无比,一时间,所有郁闷在富春山水风物中得到抚慰和解脱。写下了《夜发石关亭》《富春渚》《七里濑》《初往新安至桐庐口》等诗作,其中一首如下: 羁心积秋晨,晨积展游眺。 孤客伤逝湍,徒旅苦奔峭。 石浅水潺湲,日落山照曜。 荒林纷沃若,哀禽相叫啸。 遭物悼迁斥,存期得要妙。 既秉上皇心,岂屑末代诮。 目睹严子濑,相属任公钓。 谁谓古今殊,异世可同调。 这是谢灵运的名篇《七里濑》,“濑”的本义是沙石上流过的急水。七里濑便在我富春山脚,因“濑”长七里而得名,又称严陵濑,子陵濑,严滩,就是严光隐居地的这一段江,是百里富春江最优美灵秀的一段。 由于难以言说的山川之美,由于诗人放达的人生脚步,由于严子陵垂钓于我这儿,大诗人李白来了,他载酒扬帆,击节高歌,他登钓台,进祠堂,发出“长揖万乘君,还归富春山”的感叹。 “风流天下闻”的孟浩然来了,“移舟泊烟渚”,他不累,“挥手弄潺湲,从兹洗尘虑”。刘长卿遭惨诬陷,贬为睦州司马,他曾“南归犹谪宦,独上子陵滩” 。 因《枫桥夜泊》一诗而闻名于世的张继来了,面对严子陵钓台遗迹,很有感触,“古来芳饵下,谁是不吞钩”。 本来,吴融是带着淡淡的哀愁来的,但到了桐庐后,他觉得“花里有秦人”,连写两首《富春》的同题诗,盛赞道:“天下有水亦有山,富春山水非人寰。” “花间派”词人韦庄在一个“春水碧于天”季节来到严子濑,为桐庐县写下了广告词:“钱塘江尽到桐庐,水碧山青画不如。” 王维、崔颢、孟郊、张籍、白居易、张祜、李频、杜牧、许浑、陆龟蒙、罗隐、吴融、杜荀鹤、王贞白、皎然、贯休……都来了。唐朝有近百位诗人荟萃于钓台,或壮游、隐逸;或宦游、考察;或神游、避乱。他们触景生情,兴至所致,为桐庐写了200多首脍炙人口的诗篇。这样的诗句,在这样的路途中层层地叠加起来,点亮了富春江,也照耀着我富春山。于是,这条平平淡淡的路途因为秀美的山水和绚丽的诗章有一个不朽的名字:唐诗西路。 有专家认为,如果说富春江是一条唐诗之路,那么,我富春山则是诗路上的一颗明珠。 四 严子陵作为范蠡之后江浙地区最著名的隐士,他的到来,使得隐逸精神与富春山水相得益彰,为富春山水增添了丰富的文化内涵。与其说严子陵是我国古代文人的精神偶像,不如说富春山中的严子陵钓台是古代失意文人的精神家园。《桐庐古诗词大集》,上溯南北朝,下迄明清,辑录了1900多位诗(词)人有关桐庐山水、人文的诗词7400余首(阙),其中对钓台的歌咏诗作占据了大半。严子陵相较与其他隐者,他更是一个狂奴、客星。在宋代,严子陵得到了极大的推崇:“功名分付云台士,愿学先生事隐沦。”(王十朋《三游钓台》)“同学书生已冕旒,未将换与一羊裘。子云到老不晓事,不信人间有许由。”(杨万里《题钓台》) 浩繁的桐庐古诗词,早已引起古人的关注。早在北宋元祐八年(1093年),桐庐县令郑琡就开始收集当地的诗歌,并把它编辑出版,名为《钓台集》。此后,到清末汪光沛编辑《严陵钓台志》,此类地方性总集多达十余种。层出不穷的诗歌选集表明桐庐古诗词一直以来为仁人志士所关注。 隆昌元年(494年)夏,沈约调任东阳太守,履新之路邀小老乡吴均前往。 小船溯钱塘江而上,至桐庐,风停了,烟雾散尽,天空和远山呈现出相同清澄的颜色。他们乘船随水流漂浮荡漾,只见两岸青山,山为水铸情,满目葱翠;一江春水,水因山溢美,澄碧如天。追逐名利的人,看到这些雄奇的山峰,心就会平静下来;那些处理国家大事的人,看到幽美的山谷,也会流连忘返。文学、史学泰斗沈约诗兴大发,写下《严陵濑》一诗。 “千仞写乔木,百丈见游鳞。”作为后学,吴均对此诗连说三个“好”。 “你也吟一首?”沈约对吴均提出要求。 “学生不敢。从富阳到桐庐这百余里,奇异的山水,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吴均没有在老师面前做诗,而是请示:“朱元思同学本来要随你来的,只是临行前家里突发变故,未能成行。还是写封信给他,告诉我们的所见所闻吧。” 于是,有了这篇骈体散文《与朱元思书》: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这“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的描写,纵观整条富春江,只有我和对面的龙门山形成的“七里濑”一带才符合吧? 至元十九年(1282年),谢翱听到文天祥被害于燕京的消息,无比悲愤,第三次到富春山哭悼。 那天,谢翱约严侣、方凤、吴思齐三人一行登上西台,在荒亭角上安放了牌位,然后下拜,跪下行礼。祝诵完毕后,又大哭三声,然后再下拜,起立。谢翱用竹如意敲着石块,制作楚歌来招他的魂:“魂灵啊,你早上要飞往何方?晚上归来时,关塞一片昏黑。你化为朱鸟虽然有了嘴,却能吃到什么?”歌毕,竹如意与石块俱已碎裂了。一行相对感叹,谢翱写下有名的心灵泣血之作——《登西台恸哭记》。 谢翱登严子陵钓台祭哭后,便隐居于西台附近,同时开堂授徒讲课,笔耕不辍,四处搜罗逸史,写下大量缅怀故国和亡友的诗文,为后人留下可歌可泣的篇章。 元至正七年(1347年),已年近80的黄公望云游富春江,以我为背景,创作了号称画中兰亭的《富春山图》(后称《富春山居图》)。他在严陵有一个老朋友,叫邵亨贞,为当时的文学家。歇脚邵家,他看到与世隔绝的崇山峻岭中,依然生活着“不知有汉”的山野樵民,看到了依山傍水的幽静处几间茅草屋,那不就是一直追寻的东汉高士严子陵的住所吗?黄公望于是在创作《富春山图》的同时,创作了《富春大岭图》,并把它送给好友邵亨贞,以解其思乡之愁。 1931年3月,富阳籍的中国现代作家、革命烈士郁达夫为避政界纷扰与官府的追捕,回到故乡,期间游览桐庐。他在《钓台的春昼》中写道:“向西越过桐庐县城,更遥遥对着一排高低不定的青峦,这就是富春山的山子山孙了。” 我叫富春山,富春山就是我。看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描写,听到他们言之由衷的赞许,我很高兴。都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我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切中生代火山岩,到江以我名,县以我名;从一个名不见经传小山,到千百年生生不息的网红打卡地。在历代文士骚人、丹青墨客的美誉下,我和我的山子山孙们,始终围绕“富春”两字,坚守初心,生态与美丽齐飞,江水共长天一色,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有史、有诗,有文,也有画为凭。 |
原标题: 我叫富春山 |
作者: 网络编辑:江文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