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红娟

逶迤连绵的群山，围出一大片肥沃的小平原。秋意渐浓，我往金黄的深处走去。虽已过寒露节气，然而下午走在百江镇联盟村杭州博润生态农庄里，依然能感受到秋日阳光的火辣。

跟着庄主，穿越联盟村公路，这是一条双向的柏油路，路两旁翻腾着金色的稻浪。已经收割完的稻田，露出一茬茬青黄相接的稻根；那些还未收割的稻子，披着黄绿相间的稻衣，沉甸甸地低着头。

站在稻田旁的观景台，放眼望去，群山起伏，山坳间白墙黑瓦，透着江南农村收获前的安静。机耕路旁的电线杆上栖着一排整齐的小麻雀，庄主收获的季节，麻雀们自然也要来享口福，它们群起群落，叽叽喳喳，估计在聊着今年的好收成。

走下观景台，拐入弯弯曲曲的田塍小道。成片的稻田间留着一条条深沟，滋油油的淤泥填满了水沟，沟里不时露出一个甲鱼头，听见有脚步声便快速地将脖子一缩，钻进泥里。这是庄主稻鳖共生模式的成功实验。春天，正是插秧时节，庄主将鳖种放进稻田，甲鱼吃掉害虫和水生动物排泄物滋养着稻田，逐渐长高的稻秧，还能给小鳖们遮光挡日，稻鳖和谐共生。走在另一边的田塍上，稻田里不时传来窸窸窣窣和“嘎嘎嘎”的声音。小心掀开沉重的稻穗，一群鸭子正在捉虫吃。稻田另一侧，是一块长方形的水塘。“这个水塘是专门给鸭子游泳的。在这里，鸭子捉虫，同时排泄的粪便可以肥田。正午天热，鸭子可以在稻田里躲荫。”庄主介绍说。农庄的稻鸭共生，原理跟稻鳖共养一样。

难得来一趟稻田，有人想抓甲鱼和鸭子回去，得到的答复是，此时气温偏高，鳖和鸭们都躲在淤泥和稻田里，要等天色将晚才会出来。

水塘尽头种着一大片茭白，比人高的茭白拖着长长的绿叶，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茭白是我秋天最爱吃的一道菜。每次去菜场，总要买几枝，剥掉外皮，将鲜嫩白胖的茭白切成薄片，与瘦肉片和豆腐干丝拌在一起炒，脆嫩可口，百吃不厌。望着眼前水塘里茂密的茭白叶，不禁跳出几句诗来：“秋风吹折碧，削玉如芳根。应傍鹅池发，中怀洒墨痕。”（南宋刘子翚《园蔬十咏茭白》），眼前的景象，就是一幅应景的茭白田园诗画。

又有人想脱鞋去掰茭白。“书呆子，现在有茭白还轮得到你吗？”众人的脚步在一阵哄笑声中继续前行。

离开稻鸭、稻鳖共生基地，向柏油公路对面的一片田走去。这方田位于前溪两岸。前溪由上游的罗溪水和东辉溪在百江镇联盟村汇聚而成，它像一条翠绿的腰带绕村而过。春天的前溪两岸，溪茅丛生，高高低低，一派生机。一到秋天，白色的茅花便在风中飞扬，无数白鹭在稻田和溪水里捉虫翩飞，它们潇洒地享受着大地、河流赐予的一切。

半年前的春天，同一拨人曾来此考察生态农庄的春耕播种。那天，我们吸着油菜花的浓香，跟着庄主，参观他的“稻香樱语”田园综合体。这个综合体有七百多亩油菜和一千多亩麦田。爬上附近茶山的彩云亭，可以俯视整个联盟村，几千亩平畴棋盘一样舒展，水稻、麦子、油菜、果树、香菇、木耳大棚——汇聚着春天的色彩，有人称之为“满目金黄香百里，一方春色醉千山”。

那个春天，我们穿行在香菇、木耳基地，看合作社的社员将装着类似于“豆芽菜”的木格子一片一片有序地摆在湿软的泥面上。这些“豆芽菜”是谷芽，待谷芽在田里长成秧苗后，由插秧机完成插秧。接下去就是给成片的稻禾施肥、除草，当然其中的很多工序都由无人机代替了。然后就是慢慢地等待，等待稻秧在雨露和阳光中拔节、扬花、灌穗，最后长成黄灿而饱满的稻谷。

六个月过去了，农户家房前满树的柿子红了，屋后青圆的板栗开裂了，地里成串的毛豆结荚了，田边葱茏的野草渐枯了，田里的单季稻也熟了。一千多亩稻，在秋风中翻滚着一层层金黄的稻浪，稻浪将季节逐渐推向深处。

和春天一样，我们望着满目的青山和茶园，跟随庄主向千亩稻田走去。天蓝云淡，白鹭翩飞，太阳不像来时那么热了。连绵成片的稻田沿着清澈的前溪北岸无声地横亘着丰收的喜悦。对岸，是银色的淡水沙滩，人称“百江的马尔代夫”。夏夜，人们常集聚于此，赏月，把酒，神聊。

宽阔的稻田中央，停着一辆收割机，田里有一半稻子已收割，留下一垄垄碾碎的稻草，散发出满园清香又好闻的青草味，禁不住连做深呼吸。

庄主从车上拿来十几把锋利的新镰刀，放在地上，用手一挥：你们自己去体验割稻吧！

众人挽袖，卷裤腿，拿起镰刀冲向稻田。我也拿了一把镰刀，田泥按摩着脚掌痒痒的，禾秆长过我的肩，稻穗低着头。不知谁说了一声：“啊，这不正是禾下乘凉梦吗。”是啊，这正是袁隆平多年的梦想，这个梦在联盟村实现了。

从小在农村长大，这样的场景我是熟悉的。春华秋实，十月金秋季，正是收获和采摘的季节。儿时的我们总在父母的带领下，或嗅着太阳的气息，或披着月光的清辉，一次次走进养育我们的大地，从脚下的田里，我们知道米是怎么来的，我们的目光不是盲目的。左手握住稻把，右手挥动镰刀，“唰唰唰”，一把把稻谷在手中倒下，汗水、飞虫、淤泥、稻草，它们包围着我，这一切让我感到泥土的亲切和厚实。“轰隆隆，轰隆隆”童心大发的男士们启动了割稻机，轮子滚起来了，机器沿着割过的稻田绕场一圈。霎时，栖落在稻田里的白鹭，“噗噗噗”展开双翅，在稻田上空和成片的红蜻蜓一起飞翔盘旋。

我禁不住抬头望向前方。刘亮程说，每个村庄都很孤独。我不这么认为，我眼前的这片土地就不孤独，它们在蓝天下孕育着各种生命，是如此开阔、灵动而又欣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