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萍

那些年，越来越老的父亲依然像年轻时一样，起早贪黑不停劳作。每天早上四点多就起床，到了地里天刚刚微亮，一个早上就干了别人半天的活。

他匆匆吃过早饭，又往工地上赶。结束工地一天的劳累，回家时已是傍晚，他又去地里干活。

那些年，爸爸的背被扁担压得越来越弯，两条腿上的静脉曲张也越来越厉害。可不管我们怎么劝说，他早晚总是不停地往田间地头跑……

后来因为杭千高速和迎春南路的建设，成了失地农民的父亲，就将那些路远偏僻、荒芜多年的田地开垦出来。六十多岁的他硬是一锄头一锄头地将这些长满杂草的荒地变成菜地。

那些土地原本不能种东西，石头多十分硬，每一锨、每一镐都震得父亲虎口生痛。为了改造这些土地，他连续几个星期的早晚，不停在那里刨刨翻翻。俗话说，泥土翻得深，黄土变成金，父亲用镢头挖上一尺深浅，把那些石块从土里一一翻拣出来，垒在旁边以防泥土流失。然后到几里外去挑来一担担的塘泥，以改善土质。这些土地经过爸爸的深耕细作，蔬菜的长势一年比一年好，这些土地完全是父亲用汗水换来的。

那时父亲常年在工地上干活，因为他手艺好，做事又很负责任，每天总是最早到工地，最迟离开工地。工地老板也很喜欢他，每年年底老板必到我们家来和爸爸商量，约定第二年的有关工作。平时老板有事不在的时候，常常会让爸爸代为管理工地。

2013年7月2日，爸爸像往常一样，起早去地里干了一早的农活，回家吃过早饭，骑上他那辆蓝色的电瓶车准备去工地，突然看到门口菜地的篱笆有点松松垮垮，他立马停了下来，把两个用来固定的木桩重新打进深深的土里，篱笆结实了他才重新骑上电瓶车匆匆赶往工地……谁能想到，爸爸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爸爸，你第一次试种的水果番茄红了，可你却看不到了！爸爸，你走后就马上到了夏季，你种下的那块玉米晒得厉害，假如你还在就会想办法引水灌溉，可妈妈和我却无能为力，你怎么忍心就这样撒手而去？记得头年夏天,我随口说了句“夏天吃点苦瓜蛮好的”，没想到第二年你就种了苦瓜，本来是想给女儿我一个惊喜的，谁知你还来不及给苦瓜搭棚就匆匆走了！在你走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才稍稍缓过来。有一天我走进菜地去摘菜，在菜地的一隅，突然发现几株趴在地上的苦瓜藤，有好几个苦瓜长在那里，那一刻我瞬间泪奔，跪在菜地上失声痛哭……

因为没有及时采摘，你种的很多八角棱丝瓜都已经老了。我就分给邻居每家一根做种，来年可以再种，谁知好几户邻居接过你种的老丝瓜都悄悄地落下了泪。

有一户邻居指着他家篱笆墙角的那株扁豆，哽咽道：“这株扁豆的苗是你爸爸送给我，让我种在这里的，你看长得这么好，我们一家人都吃不完……”

另一个邻居指着门口菜地里的番薯，边说边流泪：“今年种番薯的时候，我因为太忙，地也没有翻，又没有番薯秧，就让地荒在那里。没想到你爸爸知道后，趁休息时间帮我翻了地，做好了陇头，还从自己地里剪来了番薯秧，帮我种好了番薯。”

还有一位邻居，不无伤心地对我说：“你爸爸真是个好人，有一次他听到隔壁村有户人家说，他家今年的番薯秧少了二十几株。第二天你爸爸就从自家地里剪了二十几株番薯秧送过去，他知道你爸爸出事后一口气说了好几遍‘好人不在世！好人不在世！’”

每年的寒露过后半个月就到了霜降。以前到了霜降前后，爸爸就会忙着挖番薯。那年的寒露到了，妈妈和我开始发愁，怎么把爸爸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季番薯收回来呢？妈妈的身体向来不太好，我又体弱，连那把挖番薯的大锄头都拎不起来。谁知那天一大早就来了好几位亲友，拿起锄头就去帮我家挖番薯，然后又把番薯一担担挑到大路上，再用三轮车运回来，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这份情义，我们感激不尽，终生难忘。但他们却说，不用谢的，你爸爸以前也是这样帮我们的。

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总是说“没有懒土，只有懒人”，由于爸爸的言传身教，我们一家人都勤俭节约，真诚待人。爸爸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土地，只种了一年多时间，为了不让这些父亲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土地再荒掉，妈妈就把它们一一送给了村里人。

现在只要有空，我就会去看看父亲当年开垦的那些地，没人的时候还会在田间地头坐坐。坐着想着，我仿佛看到了父亲在地里干活的场景：因为太早或太晚，田间地头只有爸爸一个人在劳作，四周静得出奇，而我分明听到了爸爸挖地的声响，看到了头发花白的他，挥起锄头一下又一下地开垦，汗水一滴又一滴地掉在他的脚下，渗入土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