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照片镶上了黑框，悬于老家的堂前。我仰头凝视，只见那熟悉的微笑依然灿烂，灿烂得如同冬日午后的温暖阳光。

    我未曾见过爷爷。据说爷爷走的时候，7个孩子都还很小。生活的窘境成就了一个“霸气奶奶”，成就一个面对困难捋起袖子就干、昂首挺胸永向前的好强性格。其实奶奶个儿很瘦，很小，一个典型的外柔内刚的农村女人。

    奶奶是个很有故事的女人。奶奶出身于一个殷实家庭，她的妈妈，是个大家闺秀。听说出嫁时有几百担夫肩挑布匹粮食，牵着牲口跟在花轿后头。她的陪嫁中，还有几个丫鬟。可以想象，那场景是多么风光。

    可风光过后，是无尽的惨淡。“打倒地主”的口号一叫响，奶奶的妈妈便成了人人厌弃的“地主婆”。她一无所有了，人也被扫地出门，就在她坐在家门口呼天抢地哭的时候，已是少女的奶奶，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背起娘往村头走去。几天后，她在那里平地上垒起了一座草房。从那天起，村里人就对奶奶刮目相看，也就从那天起，奶奶手里不再拿绣花针而改握锄头了……

    奶奶是个面对逆境也笑对生活的人。她充满传奇的前半生，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我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奶奶，是在我懂事后的十几年间。父母相继离我而去，奶奶便成为我相依为伴的那个人，是教会我洗头洗衣，烧菜做饭的那个人。奶奶教我做事从来只教一遍，如果我去问第二遍，她就会说：记住了，做人做事靠自己用心，用心才能做好。这句话令我受用一生。

    大三的寒假，奶奶忽然拿出一张照片，说，这会是我的遗像。

    这个话题有些敏感，令我有点吃惊，我细细地打量着奶奶，才意识到那个我小时候一直敬畏的奶奶早已不见了——眼前的奶奶是真的老了。奶奶头发白了，背愈来愈驼了。她愈来愈盼望着我的归来，愈来愈听我的话了，就像个孩子似的依赖我，就像当初还是孩子的我，依赖奶奶时一模一样！

    奶奶老了，我和奶奶的感情也越来越深。每次我回家，奶奶都会烧好水等着，让我舒舒服服地洗个澡。这是她的习惯。奶奶坐在躺椅上，悠然地叼着她的老烟斗，我则在一旁不亦乐乎地压烟饼，切烟丝，在一片烟雾氤氲中，奶奶眯着眼，一副陶醉的神情。听我兴致勃勃地讲外面的事，她常笑得像个孩子。

    可是奶奶突然走了，走得十分意外——跌了一跤，脑出血，享年84岁。整个村子人都潸然泪下，上了年纪的人都叹息说，她可是个好人啊！

    是的，奶奶生前十分善良，一生除了亏待自己，她从没亏待过任何人。群众用“好人”两个朴实的字，为奶奶传奇而多舛的一生作了最后的总结，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子欲孝而亲不在，奶奶给我却留下了永远的遗憾。

    奶奶的微笑，被定格在黑框中，成为永远的微笑。那微笑有着一种甚嚣尘上的怡然，有着一种永远圣洁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