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骏

　　早上，刚进办公室，手机就响了。接通后，是母亲焦灼的声音：“快回来一趟，皓皓（我儿子）被猫抓伤了手，得赶紧去打针。”

　　一到巷口，母亲就迎了上来，喋喋不休地说起祖父来。这时，我才知道，母亲让我回来，不仅仅是因为儿子，更多的是由于祖父的倔强。原来，祖父当时见重孙的手出血后，怒不可遏，立时决定将猫送人，可就在他将猫抓住的时候，猫如法炮制，在他的手上同样也留下了两道血淋淋的爪痕。祖父却听不进母亲的话，执意不肯去医院，劝急了，大光其火，说自己一把老骨头了，还怕死不成？

　　祖父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只要他拿准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进了家，果然见他阴着脸，一声不吭地生着闷气。看这架势，硬劝只会适得其反，走一步算一步兴许情况会有转机。于是，我略一思忖，赔着笑脸让他带着皓皓一起去医院。话音未落，祖父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但待我说出皓皓是他从小带大的，打针时只有他才能哄住，他的脸色才渐渐和缓下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我眉心紧锁，一筹莫展，为如何说服祖父看医生伤透了脑筋。快到医院时，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顿时计上心来。

　　到了医院，挂号，开药单，付款取药，一切按照医生的安排和吩咐，有条不紊地进行。祖父一门心思全在重孙身上，全然不知我已在办公室里间和医生悄悄通了气。打完针，祖父抱着重孙就要走，却不料被面带笑容的医生拦住了：老先生，你孙子也给你付过接种疫苗的钱了。祖父猝不及防，旋即将审讯般的目光投向我。我赔着小心，将票据回执递给他，他将信将疑地放下手中的重孙，取出随身携带的老花镜，戴上了，左看右瞧，不时恨恨地瞪我一眼。医生的话又适时响起：你若不打针，这三百元就得作废，再说，这是你孙子的一片孝心。祖父顿时站也不是，坐也不行，嘴里一个劲地嘀咕，三百元可不是个小数目！终于，他慢吞吞地走到医生面前，伸出了胳膊。

　　走出医院，深秋的阳光像被滤去了重量，温软而轻柔。儿子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祖父若有所思，一声不吭，丝毫没有向我发难的迹象。而医院里发生的那一幕，使我不禁想起小时候，为了让我去打针治病，祖父绞尽脑汁，甚至事先买好了糖葫芦放在医生那儿。这样的时候，我总是抵不住诱惑，咽着唾沫，顺从地趴在祖父背上去医院，一俟针头拔出，涕泪满面却又急不可耐地吃起糖葫芦。此时，一旁的祖父一边如释重负地抽着烟卷，一边慈祥地擦去我脸上的泪痕……此情此景，恍然如昨，却在不经意间，我跟祖父已然调换了位置，搜肠刮肚想办法的是我，祖父却成了身不由己的那一方。

　　晚上我下班回家，刚到村口，就看见了不远处的祖父，身边围着他的几位老哥。祖父边说边咂舌，你们猜我被猫抓破了皮花了多少钱？不待众人接话，又自说自话：“乖乖，三百元！可我孙子眼皮都没眨一下就付了。”我不由会心地笑了，因为祖父说这话的时候，佝楼的身体前倾，伸着三根手指头，那神态和动作，很有几分天真可爱，像极了当年我向伙伴炫耀时说，全世界只有我爷爷可以在医生那得到糖葫芦时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