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骏

　　父亲烟瘾愈发大了，整日郁郁寡欢。嘴里吐出的烟圈，似乎取代了他所有的话语，缭绕弥漫的烟雾，仿佛罩住了他脸上的笑容。小时候有一年春节，我因为没穿上新衣裳又哭又闹，父亲看在眼里，越发像铁板一般沉默了。过完元宵节，在城里的表叔介绍下，父亲决定去县城拉板车。拉板车挣的是体力钱，身体瘦弱的父亲有些犹豫，当听说一天可以挣十多元钱时，他动心了，不顾母亲带着哭腔的劝阻，匆匆地登上了前往县城的班车。

　　父亲去城里后，每月寄给家里的汇款单按期而至，要债的逐月在减少。父亲还隔三差五地托班车捎来新衣新鞋、糖果饼干，我每每欢呼雀跃，母亲的眉眼却始终无法舒展，她无时不在担心父亲舍不得吃穿，会拖垮了身体。母亲很想去城里探望，可自从父亲离家后，所有的轻重农活都得她独自承担，时常起五更爬半夜，实在挤不出时间。父亲的来信倒是很频繁，但每次除了叮嘱母亲要注意身体，不要苦了孩子外，字里行间尽是对家庭的歉疚，对自己的生活景况只字不提。母亲忍不住向表叔打听情况，表叔回信说，父亲刚去的那阵，他一直在敦促他，拉板车是出大力流大汗的重活，营养一定要跟上，毕竟身体是本钱。后来，表叔好几次去看望父亲时，父亲敬给他的都是上好的烟；表婶帮他收拾宿舍时，常发现名字响当当的烟盒，看来他并没有怠慢自己。

　　放暑假的时候，母亲终于带着我去城里看父亲了。那天下午到达县城时，母亲领着我，一路打听着找到了父亲的宿舍。父亲已经出去干活了，推开虚掩的门，一股霉湿的异味扑鼻而来。昏暗的屋内，有种不合时节的阴凉。母亲环顾左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当我们坐在那张咯吱有声的小床上时，看见枕边有一只空烟盒，我有些卖弄地告诉目不识丁的母亲，一块多钱的好烟呢，以前他在家抽的才是两毛多的“经济”的。母亲欣慰地笑了，却又忍不住嗔怪道，既然真的赚了钱舍得抽好烟，干嘛不换个好一点的住处呢？

　　那天傍晚，一路晕车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我按捺不住想见到父亲的急切心情，决定去马路旁等候。出屋没走几步，远远地，我看见了父亲的背影，他正躬着腰似乎在寻找什么，身后停着一辆木板车。我想给父亲一个惊喜，于是轻手轻脚地绕到与父亲近在咫尺的房子背后，我刚想突然跳出来吓他一跳，却不禁怔住了，只见父亲正用一根竹棍，在一堆小山似的垃圾堆里，翻出一只空烟盒，他用手拍拍上面的灰尘，又用满是皱褶的衬衣衣角擦了擦，这才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一根根抽出，放进捡来的烟盒里，他神情那么专注，以至于我走到他身边，从垃圾堆里拿起一只“阿诗玛”的空烟盒举到他面前时，他才蓦地发现了我，看着父亲瘦得脱了形的脸庞，我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当他抱起我的一刹那，我“哇”地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