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旷发丽

昨晚，看着女儿含泪摔门的样子，她的心好痛。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由着女儿放弃重点初中不上，跟着她到农村中学读书呢？可那声“我就是要去！”任性而倔强地哭喊和着门“嘭”的一声巨响，把她的心震得粉碎。

辗转半夜，次日起床时，看见女儿的卧房门依然紧闭，似乎还延续着昨晚的那声巨响，她的心再次阵阵疼痛——这种年龄的孩子好像都是叛逆的！来到餐桌边，看见一封信，静静地躺着……

“妈妈，原谅我，让你难过了。妈妈，我一定要到你的学校，读完三年初中。而且，开学，你正好带初一，我还要成为你班里的学生。放弃别人头皮挤破，甚至花钱都进不去的学校，这不是我的任性，更不是叛逆！这是我早就下定的决心，请你一定要答应。当然，如果你看完这封信，还坚持原来的想法，我一定会顺从，因为我从来就不想让你为我操心，为我难过……”

看到这里，她紧绷的心宽松了许多。

“妈妈，你总说：人活着就是尽力不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遗憾。我知道你是拿来鼓励我，让我要抓紧时间努力学习，别等将来有遗憾。我牢牢记住你的话，什么事都让自己做得最好。可是，妈妈，你知道吗？我的生活里，因为很多地方缺了你而充满遗憾！”

“妈妈，你还记得吗？我过十岁生日那天，你说好要早点下班回来，给我过生日的。可结果我和爸爸把饭菜都准备好，只等着你回来点蜡烛了。可我们左等右等，只等来‘学生病重在医院，别等我’的短信。结果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了。我知道，你问爸爸我的情绪怎么样，爸爸说我过得很开心，一点异样都没有，你就长长地松了口气。妈妈，你能想到吗？在爸爸面前表现的快乐与无所谓，都是我压着心里的泪，装出来的。妈妈，你知道吗？这是我过得最遗憾、最难受的一晚……”

读到这些话，刚宽松的心开始疼痛。她怎么会不记得呢？2005年5月25日，这天，是女儿十岁生日。她是准备着早点回来的，可班里的学生王剑宇病了，头晕、有点发热，以为只是感冒了，可到下午放学的时候，他就开始呕吐了，而且四肢无力，脸色极度苍白，送到医院，医生说是蚕豆症，也就是吃蚕豆中毒，引起尿血，要立即住院输血。这种病，她听都没听说过，而王剑宇的爸爸妈妈却在外地打工，哪能赶回来呀！远水解不了近急呀，她能撇下他，跑回去给女儿过生日吗？她那时候太着急，连句“祝你生日快乐”的话都没说。

“妈妈，你知道吗？我好想和别的女孩子一样，扎两个长长的辫子，在空中如柳枝般的摇曳。可我从小就是短发，你总说短发精神，有朝气。妈妈，我知道你没有时间给我扎辫子，你们学校所有的班主任6点多就要到校，而我们小学要8点才开始上课呢，你怎么会忍心把我早早叫醒，就为了给我梳个辫子呢！妈妈，你爱我、疼惜我，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我真的好想对着镜子看看我梳两个长长的、翘翘的辫子的样子，这就是我一直压在心底的一个小小的遗憾吧……”

看到这些话，她的手有点抖。这么多年，她的这双手在干什么？竟然没给女儿认真地梳过几次辫子，总给她留个小蘑菇头，她起床后自己随便理理，就好了。有时，前面的刘海，像一堵黑色的墙要挡住眼睛了，都是她自己对着镜子胡乱剪掉的。她的心思在哪里呢？班上男生头发长了，总是督促着去剪，有时还要亲自带他去理发店，他才肯剪掉那自认为很时尚的长发。班里好些学生喜欢偷偷地把指甲养得长长的，得把他们叫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说好多话，他们才肯剪掉，而女儿的这些事情，她好像从来就疏忽了！想想别人的妈妈，把自己的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鲜艳可人，那该是何等动人的情景呀！

“妈妈，你说雨是温柔的天使，她滋润万物，滋润大地，可是我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天使，我很怕在我放晚学的时候，她突然来临，让我毫无准备，看见同学们雀跃着，陆续被自己的爸爸妈妈接走，我只有静静地站在走廊上，看着雨发呆。那次，雯雯的妈妈借我一把伞，我走在她们身后，看见她们母女俩亲热地相拥着走在雨中，我心里空落落的，眼泪就不争气的和着雨水一起流……”

读到这里，她的眼睛开始模糊了。每一个放晚学的下雨天，她在干什么呢？为什么就没想过女儿也像她的学生样，需要有人接呢？遇到这样的天气，要回家的学生，在走廊上叽叽喳喳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住校的，就冒着雨往宿舍冲。家长晚了没来，要一个一个电话打过去，问什么时候能来，好让学生安心，家长来不了的，她得想办法给弄个伞，总不能让学生到家成落汤鸡吧？住校生，还得去看看，淋湿了，叮嘱他们及时换衣服，来住校的孩子，离开了父母，得有人照顾着呀！

“妈妈，那天老师在班上读雯雯的作文‘清晨，张开眼，伴着我的是妈妈的笑脸；晚上，闭上眼，送我进入梦乡的也是妈妈的笑脸……’当时，老师是含着笑、带着全班同学欣赏这句话的。妈妈，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那时，我难受得直想哭，心里生出对雯雯无限地嫉妒。妈妈，每天，我是被闹钟冰冷而坚硬的声音震醒的，不是吗？这时，你一定是站在你学生的宿舍里，或者在操场上带着学生跑操。晚上，我总想等你回来，听你说声‘女儿呀，快睡，明早该起不来了！’可我的眼睛老是不争气，总是在等待中不知不觉就睡去了。而那时，我知道，你一定还在学生宿舍门外，安心地等他们慢慢静下来，然后渐渐入睡了，你才会离开，朝家走。”

“妈妈，我不想嫉妒谁。因为我知道你很爱我。只是你很忙，忙得没有更多的时间来陪伴我，忙得没有更多的心思来关注我。既然这样，就让我靠近你，走近你，让我陪在你身边，静静地度过初中这三年。让我做你的学生，和你所有的学生一样，分享你的微笑、你的忧愁吧！妈妈，不管怎样，就算是为了我的记忆不再因缺了你的影子而有遗憾，就让我们彼此靠近，相互依靠，好吗？”

泪水无声，任它静静流淌，两条时间的河流，总有交汇的海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