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天忠

　　我惊诧于造物主的奇思妙想，把翙岗村设置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头枕龙门山麓，脚濯片片水田，八十多幢古宅的几百个房间形成了浩浩荡荡的气势，与现代建筑色调优美地结合。上帝让那些文人墨客们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却只能在博大精深的汉语里找出“凤翙高岗”四个大字，来形容它的生动特点。多一字则过，少一字则不足，唯有此恰如其分。

　　当我再次置身于翙岗，漫步在那颇具古典韵味的老街之时，不知该从何写起，从哪个古宅写起。这些古建筑仍散发着一种高贵而神秘的气息，它腐朽中仍存的精美，潦倒中犹留的华丽，没落中依然的庄肃，给人一种震撼与惊叹，如果没有客观美景的存在，当年孤傲的刘伯温不可能对它谀美到这等田地。

　　还是从翙岗的“翙”写起吧。虽然时光久远，却印象弥新。那是一次小范围诗歌活动，会议发起者发了一个简单的介绍材料，误将“翙岗”印成了“岁岗”。那时候电脑的使用还非常少，电脑里拼不出生僻字，估计是写完之后请人打印的，校对时习惯性地犯了错。我也缺少纠错的思想准备，照本宣科，居然将错就错，顺着“岁岗”而去。在场的不少人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岁岗”一出，他们便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遗憾的是这笑声未能警醒我，接下来又一个“岁岗”，终于露出了破绽。那时并不是不知道“翙”与“岁”之分，而是对于翙岗过于生分，加之“翙”与“岁”相似，稍不注意就被带到沟里去了。

　　由此想到，很多地名的确是值得认真去解的字谜。上世纪90年代初，我曾在一家央企任职秘书。某日上面来了一位很有派头的领导来企业视察，行程结束时点名要去江南六大古镇之一甪（lù）直游玩，厂领导指示我全程陪同。毕竟是见多识广的大人物，讲起话来头头是道、滴水不漏，我听得入神。唯一不足的是他把挂在嘴上的甪直的甪（lù）字念成“jué”。

　　翙岗、甪直之外，还有盛产小龙虾的江苏省盱眙(xu yi)县，也常被人们念为“yutai”，安徽的亳(bó)州，也被人们读成毫（háo）州，有一年去台州，就有朋友提醒我，这个“台”发音与台湾的“台”不一样，是一声不是二声。果然，同行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作家，下车就被台州旅行社的导游小妹妹纠了错。

　　言归翙岗。那么，这个“翙”字是如何形成的？其字义如何呢？在不少书籍中，我看到了关于“翙”的多种写法以及字形字义的来历和解释。翙，读音:huì，鸟飞声，亦指鸟飞。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出自《诗经·大雅》生民之什·卷阿。翙字最早见于甲骨卜辞，其历史还可上溯到诗经时代。许慎《说文解字》说翙，“翙，飞声也”。从字形可以看出，岁和羽是翙字的组成部分，作为象形字，汉字确实像魔块一样有着神奇的组词能力，即便单一的字，也有着很高的信息密度，会让人产生不尽的联想和情感变化。

　　翙岗人可能知道会有很多人因“翙”闹出笑话，便千方百计地用各种办法普及翙岗的历史文化，特别是在“翙”字后面跟上汉语拼音，这样读音的问题便迎刃而解。据说翙岗曾有改名的动议，最终放弃的原因据闻与刘伯温有关。在民间传说中刘基就是一位神人，有“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之说。刘伯温曾以诚意伯的身份徜徉桐庐山水，留有《九日舟过桐庐》等诗。桐庐有村落上千，单单翙岗能入刘伯温法眼，这地方必有不错的风水，有神灵寄付。刘伯温在此寓居讲学，并留有一篇《镇虎山记》，“凤翙高岗”，就是他为翙岗“量身定制”的，村人不敢不奉为圭臬。于是乎，翙岗依旧。

　　联想到现在一些地方取些刻意夸大、怪异难懂、故弄玄虚且崇洋媚外的地名，显然是一种缺少文化自信的表现。“翙岗”作为地名，在地球上也是独一无二的，既没有雷同，又名实相符；并带有殊异性，隐含着地方色彩，寓义高深。从翙字可以了解汉字悠远的历史和文化，怎一个“翙”字了得？

　　当然，地名也并非神圣不可改动。从历史上看，地名的变动也有很多，但其变动都有一定的依据，而不仅仅为图个方便。如陕西的“盩厔”改为“周至”，此名的改动得到了我国著名语言学家周有光先生的赞赏，他说：“大家称便是‘同音替代’最成功的例子”。

　　一个地名往往隐含着这个地域的遗传密码和历史积淀，我们知道，汉字具有集形象、声音和辞义三者于一体的特性。地名不但能让人顾名思义，还会产生美好的联想，这些地名的背后，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流淌着传统的血脉，如轻易改动，历史的传承便失去了凭依。

　　类似“翙”这样的生僻字难住了不少人，继而要给容易读错的字改音的说法也是不绝于耳，有关部门说改读音还未通过审议，至少说明将来会有审议。这个信息告诉大家，改读音的方案是在制定中，一旦制定完毕，通过审议，有些易读错的字就要改音。虽然此次改读音，主要是指古诗词中容易读错的字音，却同是需要万分谨慎的事。汉字从构成到读音，都不是哪个人拍脑袋想出来的，是经过了多少代人、多少年，千锤百炼才稳定下来、得到共识的，是先人的智慧结晶。经历风浪冲击，好不容易传到我们这里，万不可轻率决定。对我们而言，只有捍卫的责任、传承的义务。不得不说，此前的简化汉字已经对汉字、汉文化的传播带来相当大的负面作用，即简化过程中丢失了不少文化信息，以致不明其原义了。汉字之所以博大，就在于汉字的深奥，如同龙门山之所以为人仰望就在于山的高耸。削高山为平川，还有看头吗？依我看来，保持既有，维护传统，像翙岗那样在普及传播上下足功夫，哪会有不认的字、读错的音？

　　如果没有这次走马观花游翙岗，可能就不会对这个古老的村落有这么新、这么深的认识与理解，从而联想到与之相关的那些因地名引起的误解和有趣的故事。

　　读懂翙岗，也许来一次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