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老屋·老邻居 |
http://www.tlnews.com.cn/2023年05月05日 08:40:54 |
■ 江娇芬 自从搬进新居后,我们就很少会去老屋了。老屋在老街上,深澳老街是一个出了名的地方。 抗战初期,杭州、富阳等地相继沦陷,水陆交通中断,与富阳相邻的深澳一时成为浙西及赣东地区的陆路交通枢纽,市场极其繁荣,时有“小上海”之称,而深澳当时最繁荣的中心就在老街上。老街长约200余米,宽3米左右,路面是鹅卵石铺成的,两边的房屋大多是明清时期的建筑,也有一些民国时候建造的徽派建筑,繁荣时期,这里是一些大型的商铺和作坊,其中有几间据说就是以前风靡全国的“利群”卷烟厂的前身。 我对老街最早的记忆留在上小学时期,那时候只要从长辈那里得到一两毛的零钱,就会邀上几个小伙伴“上街”去。上中学后,为了走捷径,天天要从老街过。那时候的老街,“小上海”式的繁荣已经退去,但仍是深澳村民及周边邻村的村民购物的集中地。街上有百货商店,有药店,有邮局,有银行——我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是还有一家面馆,面馆里烧的面很好吃,青菜肉丝面两毛钱一碗,如果碰到下大雨或下雪的日子,我们中午放学就不回家吃饭了,常常能从家长那里得到几毛零钱,在老街上打一回牙祭。老街上还有一家烧馄饨做菜饼的店,做的味道也很好,也不知道是那时候做菜饼的师傅技术了得,还是我们“饥不择食”的缘故,反正,那样的美味是现在所没有的。 我夫家的老屋就在老街的上街口,我嫁到夫家住到老街上时,新世纪的深澳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在八十年代,江南公路的开通,使一条东西走向的新街在深澳村口逐渐繁荣起来。新街是大马路,街道宽阔平整,街两边建起了三层楼四层楼的“洋房”。洋房的底层都是店面,或自己开店,或出租给别人开店,形形色色的商铺比繁荣时的老街更加琳琅满目。菜市场也在村口的溪边老桥头开辟出了更大更规范的场地,这些老百姓最重要的交流地的改变,不仅方便了群众,也转移了老街的重要地位。 老街变得沉寂。曾经商业气息深厚的老街逐渐成为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我家住在上街口卖柴道地的对面,门口斜对着道地上的一棵枇杷树。卖柴道地据说是以前打柴人来老街上卖柴的柴市,后来,人们的生活水平好了,煤气灶在家家户户得到了普及,没有人再去打柴了,道地逐渐空置下来,成为了附近农户的晒谷场。我家的老屋很小,只有一个开间,进深也很浅,但中间还是被一张窄得只容一人上下的楼梯隔成了前后两间,前面是堂前,后面是厨房。堂前小的只摆得下一张吃饭的八仙桌,而厨房是白天也需要点着灯做饭的。老屋据说是清末民初时建造的,距今已有一百多年了,夫说是土改时毛主席分给我们的。最初,老屋跟老街上的所有建筑一样属于古风系列,高排门、木格窗、底房檐,但我嫁到夫家时,老街已经进行过了一次改造,沿街的木排门全都砌墙开门,改成了现代房屋款式,街上的石子路浇成了水泥路,方便是方便了,但对于老街来说,总归像是失去了什么。我家的隔壁是金娟阿姨家,两家的中间有一间台门,台门往里还住着几户邻居,后来,台门里有户邻居搬走了,他家的一间房子卖给了我家,成了我跟夫结婚时的婚房。我们各家的房子都是一间紧挨着一间,连墙都是借寄着的,金娟阿姨家楼上跟我家楼上的房间只隔着一道木板,互相连在楼板上走路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台门是旧时建筑的特有产物,现在农村造房子都是独门独户的,不会再有台门了。台门是公共场地,上面是金娟阿姨家的楼房,台门往里有一个小天井,再往里有台阶有门,门一关,里面的住户就像有了一个小院子。但我们这个门是从来不关的,门开着,台门下就有了弄堂风,特别是夏天,这里就成了邻居们乘凉的好地方。金娟阿姨家开着一爿小店,卖些油盐酱醋和烟酒饮料之类的生活用品,这爿小店虽小,但在冷清后的老街上却至关重要,它不仅方便了周边邻居们临时性的急用,也成为了邻居们休闲聊天的集聚地。 夏天的午后,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吃过午饭,邻居们开始往这里聚集,台门下的长石条凳子上最先坐满了人,然后,我家和金娟阿姨家里的椅子和小凳子也全都搬了出来。多年来,我对老屋的怀念也常常包含了这样一个场景:老爷子老太太们慢悠悠地摇着蒲扇;赤膊的汉子们抽着烟开始了谈天说地;年轻的媳妇们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干着手里的手工活;放了暑假的孩子们,跟在爸爸妈妈或爷爷奶奶屁股后面来的,如愿吃上了小店里的棒冰;刚刚洗完了饭碗急匆匆来“赶场”的老媳妇们,已经扯开了嗓子在喊“红五开始了没有”——打“红五”几乎是台门下一年四季雷打不动的活动。金娟阿姨是个热心又热情的“东道主”,她一边喊着“开始开始”,一边从店里往外搬凳子和台板,简易的桌台搭好后,她就拿着两副扑克牌出来了,自己先坐在她独一无二的门边位置上——这个位置可以一边打扑克一边照看着店里的生意。“红五”是一种扑克游戏,可以四人玩,也可以六人玩,间隔开的人为“对家”,有点类似打双扣。邻居们打红五很上劲,虽然不用钱,但也跟上战场一样敌我分明,欢笑、惊叫、责怪、争吵,此起彼伏。 改造后的老街,形象总有点不伦不类。2013年,新农村建设的春风吹到了老街上,镇里村里对古建筑保护的意识增强,老街又开始进行恢复改造。水泥路又恢复成了卵石路,红砖水泥砌的墙也拆了,重新按上了厚重的排门,一些险些坍塌的堂楼房更是进行了重点维修,历时近三年的整修改造,老街焕然一新,不仅恢复了以前的古色古香,又引进了一些时尚元素,咖啡馆、奶茶店、饰品店、民宿等应运而生,老街又热闹起来了。老街上再次热闹起来的大多是外来的经营者和慕名而来的游客,老住户已经极少了,我们家也在2017年搬进了新居。搬到新居后,我们就很少会回老屋去了,但婆婆还是会经常在午饭后回老屋去,在台门下跟老邻居们打一下午的“红五”。 现在能聚在一起打红五的老邻居也不多了,之前的那些老爷子老太太们相继去世,老媳妇们也都升级当了爷爷奶奶,住到儿子或女儿家带孙子辈的小孩去了,小媳妇们也大都在自己一家人的努力下建造了新居,搬出了老街,当年我家老屋的台门下,满堂济济的场景已不再重现。一个冬日的傍晚,我陪着几位朋友到老街去走一走,近年来,深澳村因为独特的水系,还有上百幢保存完好的明清建筑和民国建筑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游客。老街上的游客很多,但老街是安静的,游客们心照不宣,仿佛不忍心打扰一位古朴而安祥的老人似的,静静地漫步在老街的石子路上,欣赏和赞叹着它的古韵与风采。我们走到上街口,来到我家老屋门前的卖柴道地,卖柴道地在老街做恢复改造时已经铺上了青石板,周围种上了绿化,还建了凉亭,打造成了一个精致的小花园。冬日的阳光正好照在我家的排门上,门口的台阶处,四位我称为叔叔阿姨的老邻居正在打“红五”。他们打红五虽然没有了以前兴高采烈的激情,但神情依然认真严肃。台门的门关起来了,金娟阿姨家的店门也关着,听说是去女儿家带外孙去了。老屋跟随着老街沉寂了,但因为有阳光照着,有正在打红五的老邻居在门口“守”着,我感觉老街和老屋依然亲切无比。 深澳是一个历史文化底蕴深厚的地方,一次次探索、一次次挖掘、一次次修复,使它成为了一个历史文化名村,也成为了“江南古村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深澳老街是深澳的缩影,而我的老屋和老邻居们是老街上的故事,寻常而动听。 |
原标题: 老街·老屋·老邻居 |
作者: 网络编辑:杨露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