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古纳河右岸》:我的半颗安眠药 |
http://www.tlnews.com.cn/2023年03月10日 08:33:32 |
■ 旷发丽 每当生活让我心烦意乱无法安睡的时候,我知道又该捧起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了。跟着作者进到书里,听雨和雪的老熟人讲述一个很长的故事,从清晨,到正午,到黄昏,到半个月亮升起之时,不急不缓,正好入眠,如同服了半颗安眠药。 她说:“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她请雨和火,请狍皮袜子、花手帕、鹿骨项链、鹿铃听她的故事,怕后进来的紫菊花不知道故事的源头,她让桦皮花瓶单独说给它听。她说:“桦皮花瓶可不要推托,谁让你把紫菊花拥进环抱,并且吮吸了它身体里流出的清香的汁液了呢!”此时,我就如同浮在希楞柱上空的一颗星星,很近又很远,内心安宁如浩渺的夜空。 似睡非睡,一群身着狍皮靴子,羽毛裙子,鹿皮短衣的人,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唱歌跳舞。他们的歌声像风一样拂过密林,在空灵的山野里回响。他们脖颈上挂着的鹿骨项链,跟着跳动的篝火一起闪耀。达玛拉头上的鹿骨簪子在风里散落,她弯腰小心拾起说:“不能丢呀,我要带着它去找林克,就算我留给他的是背影,他也好一眼认得我呀!”然后,在舞蹈地飞旋中走向生命的另一端,是风接走了她,去和林克的闪电相会,那里也有温暖的希楞柱,可以搅起一阵属于他们的呢喃的风。 身着神衣神帽的尼都萨满,正对新郎鲁尼说:“男人的爱就像火焰,你要让你爱的姑娘永远不会感受到寒冷,让她快乐地生活在你温暖的怀抱中!”他又转头对新娘妮浩说:“你要好好爱他,你的爱会让他永远强壮,神会赐给你们这世上最好的儿女的!”这是一个多简单而甜蜜的梦啊!梦里全是笑脸,山川、河流、星星,在黑夜里的桦树都在甜甜地笑。因为生命就是这样,有死亡就会有出生,有欢乐也会悲伤,有葬礼也会婚礼,不应该有那么多忌讳和讲究。 我笑着入梦,在山峦中,在清风明月里,跟着星星,跟着风,跟着额尔古纳河游走。走了不知多久,也不知多远,我似乎听到额尔古纳河在悄悄哭泣。心里装着恨的依芙琳,她在河边痛哭,她悲剧的一生让河水也跟着哭出了哗哗声;可爱的耶尔尼斯涅,追着畸形鹿崽,被河流带走,桦皮船带回一河的悲泣;依莲娜用两年画好一幅画之后,留下画笔,随河流去了,她应该会变成一条鱼,鱼的泪在水里,再没有人知道她的苦楚。 多错乱的一场梦啊,哪里分得清是河流的声音,还是鱼儿的哭泣?模糊的梦里,水面上,一个又一个的句号是清晰的,而后又模糊一片,似乎如同他们命运里的那些悲哀。清晰过,又融进水面,终归平寂而无声无息无形无迹。 写满句号的河岸边,驯鹿吃着苔藓,身边有花朵和蝴蝶相伴。它们喝水时,游鱼在水里游来游去。它们扒开积雪吃苔藓的时候,埋藏在雪下的红豆露出娇滴滴的红脸,雪地上的小鸟一飞,欢叫着飞上了枝头。 就是这群驯鹿,带着一群人沿着河流迁徙,享受随遇而安的原始和宁静。他们隐于山林,经历瘟疫、战争、黄病、白灾、开山伐木、迁居……他们信仰神灵,敬畏自然,尊重生死。他们如同他们热爱的驯鹿一样,在像风一样的铜铃声中生老病死。捕猎了熊,“我”出生了;希楞柱里的风让母亲的肚子隆起,有了鲁尼;马槽里捡来的女婴马伊堪,贝尔娜、维克特、九月、安草儿……有各种各样的“生”,就会有截然不同的“死”:雷电带走的林克,冻死的拉吉达,为保护同伴与熊搏斗而离开的瓦罗加,带着猎鹰找狼复仇而死的瘸腿达西,从树上摔下的果格力……他们率真地活着,爱得百转千回,恨得刻骨铭心。他们有最简单的生活日常:男人们捕猎狍子、水狗、山猫、熊、鹿,女人们守着希楞柱照顾孩子,做活计,熟皮子;他们扒开冰层捕鱼,剥桦树皮做船。他们真切地活一场,然后安然地回归大自然,不惊也不惧,或风葬或土葬,回到自然成为一缕风,变成一抔泥土,再生根发芽。 我的梦也跟着他们在山林里发芽,在风里生长:郁闷了,就去风中站一刻,它会吹散心底的愁云;心烦了,就去河畔听听流水的声音,它会带来安宁的心境。那些欢乐,那些悲伤,最终都融入风花雪月、山林河谷里,如同滴落水面的雨点,最终都在山林湖泊里烟消云散。 梦里,那些无边的迷茫和深沉的忧伤,在活了近一个世纪的老人漫长的记忆里,如同寒来暑往般寻常,像一缕清风落在时光的河流里波澜不兴,不着痕迹。而从额尔古纳河右岸吹来的木库莲,琴声悠扬,填满我梦里的那些空白场,让我酣然安睡,让黑夜亲吻过我的脸庞。 |
原标题: 《额尔古纳河右岸》:我的半颗安眠药 |
作者: 网络编辑:杨露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