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君武

我家所住的这栋楼是南北朝向的。

南边窗外是一片居民区，还没有经过统一开发，里面的居民房大多数是自建的，标准不一。有砖混结构的、有木质结构的，形状高低各不相同。小区内有香樟、榕树、垂柳、梧桐和三角梅等，树上小鸟纷飞，增添了不少美感。其中几栋房子的周边还有几块菜地，从窗户望去，菜地上一片绿油油的，甚是喜人。

北边窗外是开发后的商住楼群，高楼一栋连着一栋，如同拔地而起的钢筋混凝土森林。超市、学校、物流、快递，公共服务应有尽有，每天在楼群间穿梭的车辆络绎不绝。

一个盛夏之夜，我倚着南窗乘凉赏月。月亮悬于香樟枝头，很圆很滑嫩，像一颗刚剥了皮的超级荔枝，乍一看还以为是树上结出来的果实。知了在不停地清唱，缠绵而悠扬。

突然，“咯吱——”一声，木屋的门打开，两道人影打着手电，从屋里出来，径直走向旁边的菜地。原本铺满淡淡月光的菜地里，忽闪着零零碎碎的光，好似飞舞的萤火虫。

“老头子，这茄子上有好多虫，要赶紧捉了。”老太太说。

“这么多虫是从哪里来的哟，我早上浇水时都没有。这群该死的家伙，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老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抓住虫往矿泉水瓶里装。用矿泉水瓶装虫，是老人的一大“发明”，好用、实惠，只要被装进瓶里，虫子就无路逃生了。

老人名叫肖无忧，出生于四十年代，那时生活困难，很多人家食不饱衣不暖。他的父母为使孩子今后能过上好日子，衣食无忧，干脆就给孩子取名肖无忧。二十年后，一个女人从外地逃荒而来，经好心人的撮合，肖无忧便与这个女人结合了。俩人成家后，生有一个女儿，长大后远嫁他乡。两口子就一直守着祖传下来的这栋木屋和旁边的一块菜地，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倒是实现了衣食无忧的心愿。

这栋木房和那块菜地，按现在城里的市场价格折算的话，是挺值钱的。有人曾私下找到肖无忧，想买下木房和菜地。可他坚决不同意。后来又动员老俩口的女儿来做思想工作，依旧被拒绝。老人说，这块地如果是国家要征用，我二话不说，但你们想要私下做买卖，那绝对不行，既对不住祖宗，也对不住国家。老俩口拒绝的次数多了，女儿也成了他们的支持者。就这样，二老守着木房和菜地，过着自己惬意的日子。

“老头子，虫子捉完了吗？”老太太大声问道。

“快了，已经装了半瓶。”老头子在菜地的另一端回话。

“那边有几块废弃的木头，你等会过来拿一下，这可是好柴火哦。”老太太吩咐着。

“我办事，你放心！”老头子爽快地回答。

“还有，明天你摘些菜去市场上卖，顺便买一些米和油回来。”老太太像是在给下属安排工作一样，有条不紊的。

“一切遵照老太婆的指示！”老头子笑哈哈地说。

“就你这张嘴，像带蜜似的，都骗了我一辈子。”老太太也笑了。

“后悔不？”老头子反问道。

“都上你这条破贼船一辈子了，还能后悔吗？”老太太的话虽含无奈，内心却感到无比幸福。

听着老俩口的对话，仿佛大自然的一切都被感动了，明月被感动了，悄悄地躲在云里；树木被感动了，枝条树叶一动也不动……老俩口把日子中那些平淡的油盐柴米酱醋茶过成了诗一般的浪漫，或许这就是人间烟火吧。

我还沉浸于南边窗外的夜景中，儿子跑过来，拉着我的手，拖着往北窗走。“爸爸快去听，那边有小朋友的读书声。”

果然，北边窗外飘来女孩子的朗读声：“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童声抑扬顿挫，平仄有味。接着又听到：“妈妈，‘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是什么意思？”

“春日里贪睡，不知不觉天就亮了，醒来时到处可以听见小鸟的鸣叫声。”女孩的妈妈解释说。

“为什么人们都睡觉了，而鸟儿还在鸣叫呢？”女孩再问。

“因为人们劳动辛苦了一天，夜晚要用睡觉来消除疲劳，而鸟儿是上天派来人间的天使，当它们看到了人们那样地辛苦，便为大家唱歌以助睡眠。”妈妈继续说。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是不是说夜晚刮了很大的风下了很大雨，而吹落了许许多多的花朵？”

“是的，女儿真聪明，自己都能理解了。来，给妈妈唱一首歌吧。”妈妈笑着说。

“那我就唱《心灵之翼》吧，我很喜欢这首歌。”女孩说完，窗外便飘来了悦耳的歌声：展开羽翼，振翅飞翔让力量觉醒。永不言弃，壮阔的理想伴我前行。心有灵犀，编织的灵魂没有缝隙……

歌声一会儿如珠落玉盘，一会儿如风抚湖面。

顿时，我突然心有所悟。这南窗外的本真与北窗外的灵韵，不正是人生中所追求的烟火与诗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