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君武

阳光翻越东边山头，瞬间铺满整条老街。石板、白墙、青瓦，披上了一层炫丽的彩纱，如梦如幻。要不是斑驳的马头墙上飘摇着缕缕烟火气息，还以为误入了另一个时光之门。

老街上有一间百年裁缝店，算得上是整条老街的传奇。裁缝店的主人姓夏，主要经营少数民族服装。夏家是老街里最早的居民，自从祖辈开店以来，世代以裁缝为生。百年以来，经过这家裁缝店做的衣服不计其数，有人说，就连剩下的布头边角废料都能从南街头堆到北街头。而老街上同期开设的其他商铺，有的开了停，停了开，断断续续。有的则换了多家主人，改做了其他行业。唯有这家裁缝店一如既往，生意一直红红火火，让人羡慕不已。

今天又是一个赶集的日子，整个老街人头攒动。此时的老街上更是拥挤不堪，许多人见缝插针地摆摊设点。城里人摆卖着乡村人需要的五金、丝线、玩具、首饰，乡村人摆卖着城里人需要的鲜笋、蔬菜、水果等，商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回荡在整个老街上。

裁缝店铺门前一大早就排起了长队。店铺内，从老板到伙计，个个都在忙碌着，选布料、量尺寸、裁剪、缝纫，整条流水线都在按序运转。

“大家别急，喝口水，歇歇气。”夏老板一边为大家倒水，一边笑眯眯地招呼着，那张宽大肥厚的脸洋溢着无尽的笑容。

“夏老板，你为人太好了，每次来你的裁缝店，就像回自己家一样，无拘无束的。不像有些人的店铺，老板生怕我们这些农村来的人，会弄脏他的店，会拿他的东西，像防贼一样小心翼翼地守着。我遇上过一次，以后就再也不想去了。”

“你们多年来一直照顾着我的生意，都是我们裁缝店的贵人。招待贵人，当然要尽心尽力，是不是？”夏老板笑着说，顺手抓起一把糖果塞给身边背篼里那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伸了伸胖嘟嘟的手，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想吃就拿吧，夏爷爷给的，不用怕。”女孩的母亲对小女孩说。听母亲这样说，小女孩就接过夏老板手中的糖果，脸上笑得像一朵刚刚盛开的花。

“快谢谢夏爷爷。”女孩的母亲扶着小女孩，一并向夏老板鞠了个躬。一大一小两个清秀的身子，在人群中，如同两枝出水的芙蓉。

“妹子，你们礼重了。几颗糖果而已，你们母女俩却行了大礼，叫我如何受得起呀。”

“从小父母就教育我们，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给我女儿这么多糖果，我母女俩行个礼又算得了什么？夏伯伯，你说是不是？”女孩的母亲一边整理长发，一边认真地说。

“也罢也罢，善良的人都会有福气。妹子你已经为女儿种下了善良的种子，将来一定会收获到幸福的果实。”夏老板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慈祥。

“夏老板，你们店铺能做这种镂空贴布绣条吗？我想做两件这种绣边的衣服。”一个年轻小伙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将手里的一张图纸递给夏老板。

“当然可以做，”夏老板看了一眼，笑眯眯地回应，然后从柜台取过一根彩色布条，递给年轻人：“小伙子，你要的是不是这种样式？”

“真的太好了！”年轻小伙有点激动，像是捡到了宝贝：“帮我做两件一模一样的吧。”

“为什么要做两件一模一样的？”夏老板有些疑问。

“一件送给母亲，一件送给媳妇。”年轻人腼腆地回答，并将手机打开给夏老板看：“这是她们两人的照片，你能根据照片估出他俩衣服的尺寸吗？”

夏老板对照片仔细端详了四五分钟，开口道：“你母亲一米五六，体重四十九公斤。你媳妇一米六二，体重五十一公斤。小伙子，对不对？”

年轻小伙再次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看了又看，笑着说：“夏老板，你真是神人啊，别人都说你的眼睛像把尺，我还不信，这回我真的服了，你所说的真的分毫不差。”小伙子出门之前，特意为母亲和媳妇量了身高和体重，并用纸条写好。心想，别人都说夏师傅厉害，这次我要考一考他的眼力，看他光凭照片，能不能测出尺寸来。

“小伙子，难得你一片孝心，我多做一件送给你的母亲吧。”夏老板拍了拍年轻小伙的肩头，内心很是欣慰。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他仿佛看到人世间的真情与温暖，看到了善良人家和睦的婆媳关系。

把每一个排队的客人都招呼了一遍后，夏老板哼着小曲，转身进入店中，他要亲自为这位年轻小伙家人做两件衣服。选布、剪裁、缝纫，一气呵成。布是上等货，用的是乡间订单的纯天然蓝靛染料。手艺是大师级的，镂空贴布绣条平整而鲜艳，就连线头都处理得不可挑剔。两件衣服可以说是极品。夏老板烫平后挂在门外的衣架上，顿时引来人群围观。

三天后，年轻小伙来取衣服了。“啧啧，你们看看这个手艺，羡慕人呵！小伙子，你真有福气，夏老板亲自给你做的。”一个大娘在新衣的袖子上反复摸了又摸，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大娘，您也做一件吧，我来付钱。夏老板送了一件衣服给了我的母亲，那我也送一件给您，就算是爱心传递吧。”年轻小伙诚恳地说。

“小伙子，谢谢你的一片好意。去年夏老板为我做了两件，都还能穿，就不要浪费了。”大娘说完就走，在快要消失时又回头深情地望了望裁缝店。

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客人，裁缝店内外终于安静了下来。天上的朝霞已经切换成了晚霓。石板、白墙、青瓦，淋浴在霓光中，或明或暗，仿佛上天不小心弄泼了一地的水墨。

夏老板搬过竹椅半躺着，一边品着刚刚泡的清茶，一边看着远处马头墙上再次飘起的炊烟。

一个人，一家店，一条街，“初识不知画中意，回首已是画中人”。

（作者系贵州榕江县政协副主席，曾赴桐庐县江南镇挂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