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永别的艺术》有感

罗萍

前段时间看了毕淑敏的《永别的艺术》，里面讲到几位日本女性，她们人到中年，就开始淡定地筹划与死亡有关的事情。就好像戏刚演到高潮，主角就潜心准备谢幕时的回眸一笑。

有位女性，从62岁起就把家中房子改建成3间，以适合老年人居住为标准，用作“最后的栖身之所”。删繁就简，把用不着的家具统统卖掉，只剩下四把椅子，两个杯盘。丈夫感叹道：这么早你就给我收拾好啦！

文中还写道，有位女儿为其父母收拾遗物时，发现阁楼就像个旧仓库，到处是旧书，堆得比人还要高。还有该进博物馆的服装，有的连包装的盒子都未撕开。不知何时买下的布料，质地早已变脆。其他像出土文物一般陈旧的卫生纸，没有丝毫泡沫的洗涤剂满地都是……但房产证、银行存折、名章等重要物件，却不知藏在什么地方。她想起母亲生前常说，我是不会给孩子们添任何麻烦的……心想，人不能在最后告别时太好强，要未雨绸缪。

她把父母家中的家具、衣物、餐具都处理了，最难办的是母亲生前花了250万日元自费出版的自传，剩下100多册，无法处置。再三考虑之后，女儿双手合十默念道：妈妈，留下来的人还要生存，只有对不起您了。说完，她只收起4部母亲的自传，其余的都销毁了。母亲的日记，她带走了。但每读一遍，都沉浸在痛苦之中。当她49岁时，先烧掉自己的日记，然后把母亲的日记也烧掉，从此一了百了。

风靡全球的《廊桥遗梦》，故事也是从遗物开始讲述的。死之前应该做的事，似乎还挺多。如果疏忽了，有的会成为难以弥补的遗憾。一位妻子患病住进医院，丈夫天天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妻子刚开始很感动，随之就生疑了。不久就觉察到自己患的不是一般的病，丈夫是在尽力增多和自己相处的时间。她感到深深地不安了，强烈要求出院。丈夫知她病情甚重，哪敢让她回家，只好不断说“明天我们就出院”，以此来敷衍她。妻子在一天夜里，大睁着双眼遗憾地走了。

读着这些文字，我的心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着，微痛而警醒。待到读完，那手猛地松开了，有新鲜温热的血，重新灌注四肢，那是生命的温度。

我原以为，对于死亡的准备，主要是思想和意志方面，比如坦然面对、不怕死。现在才发现，涉及死亡方面的事务，相当繁杂。或者说，只有明智巧妙地摆下人生的最后一步棋，才能更有质量地获得尊严。

第一次感受到人对死亡的精心准备，是在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周末回家，妈妈用很轻松的语调告诉我，爷爷的“老屋”（棺材）做好了。我听了一愣，心里直嘀咕：爷爷才六十零点，这不是在诅咒他早点死吗？我当时心里很不舒服，甚至觉得这是爸妈对爷爷的“不孝”，但因为自己那时年纪小不敢在大人面前说什么。直到次年的暑假，听到爷爷很开心地和一位年长的亲戚说起这事，爷爷当时的神情甚至可以用自豪来形容，我这才感觉到“老屋”对于一位老人的意义所在。后来，我又和妈妈谈起过此事，妈妈说年纪大的人对这事很看重的，“老屋”做好了，心里就踏实了。

渐渐地，爷爷年纪越来越大，在他还能爬到山上去捡松果的时候，顺便也为自己选好了百年后的归宿所在地。那里山青水绿，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水库，既安静又能看到水库边的路。现在每次清明去给爷爷扫墓，爸妈都会感慨一番：“这是你爷爷自己选的地方，爷爷能睡在自己看中的地方也是一种福分……”

没想到的是，就在爷爷走后的第5年，虚岁66的爸爸突遇意外而离世。按爸爸的身体，活到八九十岁肯定是没问题的，可意外竟如此让人猝不及防！

此后，我对死亡的考虑自然越来越多。随着年岁的增长，加上作为医生的我，看到身边经常发生的各种意外、重疾，我甚至会“对号入座”，假如发生意外或患重病的人是我，又该如何？

让年轻人去考虑有点遥远的死亡问题，似乎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但死亡是最不讲情面的，也不会有预告。经常想这个问题当然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但对此一定要有科学的认知。

首先，一个人的生命是脆弱的，常常不堪一击，我们应该格外珍惜。其次，人的生命是倒计时法——“向死而生”。我们自认为拥有的大把大把时间，不一定全部都能兑现，我们能百分之百把握的只有当下，唯有当下！因此我们要善待他人，快乐自己。

我在四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和一位最要好的朋友说起过自己的想法：“等我到了50岁，打算开始写自己的回忆录。”

“为什么要等到50岁呢？你现在就可以写了。”朋友一脸真诚地说道。

“你是怕我活不到50岁吗？”我笑着和她打趣，不过笑过之后，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等到50岁，可能有些事情更模糊了，记不清了，也有可能50岁的时候更忙，没时间写。

于是我就抽空，慢慢开始写回忆录，儿时、小学、初中、中专和后来的工作情况，工作的前10年，现在已经写到30岁时的自己了。在这些文字里面，我又挑选了一部分，修改成一篇一篇的散文，投到副刊“桐君山”，先后发表的有十多篇。

今年我也上了五十，眼睛已经越来越“老花”，精力和睡眠也越来越差，非常庆幸自己听了朋友的劝告，对于想做的事，确实应该早动手早开始。“年龄不饶人”，衰老和死亡一样，也是残酷无情的，但至少我们还能享受这个慢慢变老的过程，在这个世界上因为天灾人祸，又有多少人早早离去，他们甚至连变老的机会都没有。

在看《永别的艺术》前，我曾多次偷偷地想过死亡的问题，看了这本书后，我终于大胆地对丈夫说出了自己心里的一些想法，说的时候虽然有点伤感，但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既然无法回避，不如坦然面对。就像书中的那几位日本女人一样，她们的想法，就像她们的插花，清简雅丽，柔和婉约。

当我认真思考死亡这个严肃问题时，感觉到的不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生命的敬畏。这门最后的艺术，的确是个科学的问题，有待我们不断提高认知水平。

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把最初的草稿发到一个很私密的四人群里，迫不及待地和三位好友聊起这个话题。群里的一位老师深有感触地说：的确，从现在开始需要去认真着手准备的事有很多，比如写回忆录，甚至写遗言……

一个人只有明白生与死的关系，科学地看待人生，才能积极过好每一天，这就是告别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