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燕儿

2019年的一天，我在叶浅予艺术馆的文联二楼办公室里，与申屠丹荣老人不期而遇。在交谈中，他得知我妈妈胡之瑨还健在，一下子就显得格外兴奋。他说我妈是他的小学班主任老师，比他大一轮，同属鸡。说着说着，老人还说起了一件往事：当时他在深澳上小学，一天做早操时他做错了一个动作，把两臂向上伸的动作做成了向左右两边伸展，被校长发现，要他罚站。不一会上课铃声响了，他还站在那里不敢进教室。这时胡之瑨老师走过来对他说:“快进教室去上课吧，以后做操认真点。”记得当时是刚上学不久，他8岁，因为这件事，温暖了一颗幼小的心灵，影响了他一辈子，胡之瑨老师是他人生中印象最深刻的一位老师，让他心里一直牢牢记着。他说了一遍又一遍，一边说还一边做着动作，还说一定要上门去看望老师。

我妈那年已经99岁了，住在江北，身体又不太好，整天躺在床上，已经不能行走了。而申屠丹荣也年纪大了，时年87岁，住在江南，对于江北他也不是很熟悉，况且听觉也不太好。他的子女都不在桐庐，他走路行动缓慢，走路关节僵硬，几乎都是机械运动，拖着双脚在行走，听他说要去看望我妈，我心里也很担心。江南与江北，虽然只隔一座桥，可对两个同是耄耋老人来说，相见是十分困难的。再说我也是一个残疾人，也帮不上忙。我知道，申屠丹荣不是一个空闲人，是桐庐本土的一个文化名人，对桐庐文化作出过较大贡献。他一直都在忙忙碌碌，眼下他正在抓紧时间写他的第18本书。我心里虽也希望他去看望他的老师我的老妈，让两个都已上了年纪的师生高兴高兴，可心里总不踏实。对他的一片心意，我当时表示十分感谢，要他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

想不到没过多久，这年的12月27日，申屠老人竟在朋友的带领下，颤颤巍巍地来到了我家，走进了我妈居住的老房子，坐在我妈床前。我连忙帮我妈穿好上衣坐了起来，两位老人，四目相对。我对老妈说，你的学生申屠丹荣来看望你了，老妈连忙点点头，说丹荣我知道的。两位老人就这样交谈了起来。申屠先生说，老人要记住几点：要活命，就要忙，忙了才能长寿；心态要好，不攀比，要有平常心；不贪财，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要贪便宜。接着又说，活着就是胜利，祝我妈长寿，快乐。最后又说，过了新年再来看望您。两位老人聊了将近一个小时，看天色已晚，申屠先生起身告辞，我和我嫂子送他到车站上车。我嫂子不太放心，与他一起上车，一直送他到江南他住的地方才回来。

没过几天的一个晚上，已是深夜2点多了，突然接到申屠老人打来的电话，一开口就问我妈情况怎么样，我说和以前差不多。他说他很思念自己的老师，晚上睡不着，忍不住打电话问问。又说都是年纪很大的人，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是否还健在。他说到我心里去了，我也担心老妈是否能挺到明年，让两位年迈的师生再相见。

天遂人愿，2020年4月28日，申屠先生又来电话说，他要再次到我家来看望老师。我听说后，便提前到江北公交站去接他，他带着许多礼物，其中还有一支人参。两位老人再次相见，他还是坐在我妈床前，这次还戴了口罩（疫情期间）。他说来看望过了，心也安了。

我妈福气好，整一百岁了，还有一个这么好的学生，申屠先生自己也快九十了，还心心念念记着自己的老师，还多次上门来看望。

也许是天意，他们的会面还有第三次，这年的10月5日，申屠先生又一次来电话说要来看望。之前我曾对他说过，下次要来，最好是选在节假日，让我在杭州的女婿在桐庐时，用车去接他，这样既方便又安全。可申屠老人却不同意，说用车去接他，不算真心探望。他这样说，我也不好再说了。这次他又拎了一箱牛奶来，很重的，真不知道他是怎样拎上公交车的。我和姐姐去新华书店公交站接他。这是最后一次师生相见。后来申屠先生再打电话给我时，我告诉他，我妈已于2021年2月1日走了。

在这年的4月20日，我到申屠老人家里去看望他，洗了几张与他合影的照片送给他。我告别回家时，他一定要送我到公交站，我说我是骑电动残疾车来的，不坐公交，不用送，他却不依，一直送我到家景公交车站，还拉着我的手连声说：“难得，难得。”久久不松手。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你妈是我的老师，我的第一个好老师。说着又伸手做操给我看，那样错了，这样就对了。眼前的老人看着像个孩子，看得我心都碎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申屠先生，他老人家也于2021年6月21日走了，永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