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忠阳

桃李春风一杯酒，来生还做闲里人。

茫茫红尘，芸芸众生，难见才子佳人不为俗所困，为名所累，遇苏轼，便知游子闲客，潇洒一生。

我踏上岁月流痕，与东坡对饮。

万木凌霜，天地明净，万象悠悠。闲坐于亭阁之下，我把酒一盏，看着眼前这位走霜随雪的老人。双鬓零白，丝发散落，脸上满是岁月烙下的痕迹。见此，我不忍问道：“子瞻，山河起伏，光阴疏密，如今换得一头白发，可有不甘？”

但见你摘下参差疏漏的斗笠，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人的一生，来去匆匆，如草露电光，尚未挽留，已无踪无际。不如做一闲人，亦可安然自适。”

言罢，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抿了一口，说道：“这唯一让我放不下的，只有那万千百姓了。”

“为官润民，尽心尽责。于此上，你自是问心无愧。”我笑着回道，忽一时间，思绪洋撒。

想你于密州，深入田间，驱蝗祈雨，有道是“荷锄散掘谁先后，得米济饥还小补”；任徐州时，亲荷畚锸，短衣徒跣，是诗云“古彭州官何其多，千古怀念唯苏公”；在杭州，开渠建堤，疏浚河道，方曾有“六桥横波天汉上，北山始于你南屏通”之青依翠临。

侧身，你苍松般背脊映入眼帘。我低下头，略有所感，叹道：明月澄江，终是气度；两袖清风，浩气长存。闲者之闲，流于心，行于举。为名谋利，润泽山川，方无愧于众生，不悔于天地。

“可乌台一案后，想你身居微职，命似浮萍，落魄不已。又是怎从赤壁上奔涌出‘一尊还酹江月’的豪放呢？”我以手扶额，面露不解。

你见此，不禁嘴角上扬。站起身，扶着亭栏，轻声说着：“闲人，是脱开名利之人，是赏月观竹之人。当时远离沉浮，穷且益坚，进退皆宜。若可以，便居官卿，心系苍生；如若不可，一棹秋水，自在江湖。是为不被名利所扰，万古自在生，江湖一闲人。”

我略微点头，抬头望向亭外——光阴洒落，袅袅的炊烟，是山川草木的神韵，心头一闪，嘴里碎念着:“没了案牍劳形、俗事纷扰，自有酒杯茶盏、词采万千；没有功名利禄、应酬往来，自有江风夜月、秋水飞云。”

闲人，乱世间可见气概，凋年里仍是清扬。

一时间却想我这人生路上，总走走停停，纠结于情感，受制于浮名，终为生活琐事所累，也为晴天雨日所扰。现在我忽觉不如一闲人，通径高山低谷，亦巍然不动。

静默稍刻，你放下酒杯，拿了斗笠给自己戴上，放声说道：“少年，你问我有何不甘。殊不知千古江山，风流人物，俱成尘烟，多少波澜，已归寂静，所有来去，皆成过往。”

只见你扶着行杖，一步一吟道：“三十三年，漂流江海，万里烟霞云帆，然我苏轼一闲人，可进可退，可仕可隐，居下位不怨，隐江湖不嗔。若为民劳苦，则欣然忘食；若挥笔为书，则爽然快意。纵这一生历经沉浮，亦无需强颜欢笑，只是一蓑一笠，行于红尘。风涛急浪，且由它，不论晴雨，无惧生死，再不为外物所累。”

我蓦然惊醒，最后几抹困惑也随清风逝去，黄州、惠州，儋州，又何处不为闲人心安之乡呢？何处不可闲中作乐？何处不能与民同乐？人生逆旅，闲人独行。

我想这便是苏轼：向佛，万般诗叶，皆是禅；入道，扁舟草履，被仙放浪；为儒，宦海沉浮，然为天地之心，生民立命，为那天下终生而仕。万般过客，不曾有你这般干净走过，恍若雁渡寒潭，不留姿影；蜂蝶游花，了然无迹。

再回神看你，只留一份洒脱背影，几缕悠然余音——“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场雨，一壶酒，一溪云。”斯人已去，然你的文字，万象纷纭，终将超越千古；你的功绩，惊动山河，亦将流传百代。

千秋万世，一代词宗，人间只有一个东坡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