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静庐澜栅”去 |
http://www.tlnews.com.cn/2021年01月15日 08:49:45 |
山里的夜,来得要早些。 当我们的车钻出那条长长的隧道时,天竟然就完全黑下来了,不过六点钟光景呢。若是在城区,这个时候,太阳应该还逗留在一幢幢的楼宇间。透过车窗看出去,远近一片模糊。在车灯的照射下,我才隐约看清了前面那块大牌子,上面写着“芦茨慢生活区”几个让人思绪都不由放缓的字。路很平整,沿富春江两岸不时有灯光闪烁,像一只只夜的眼睛,给宁静沉寂的山野带来了几分生气。 按导航的指引,我们在一个叫“蟹坑口”的地方拐上了一条仅容一辆车通行的小路,路的两旁稀稀落落地掩着几所民房。越往里走,路越曲折,两旁几乎看不到房子了,只有浓黑的峭壁和山林。妹妹的车走在前面,我们的车在后面随行。虽说紧跟其后,但基本看不到他们的车影,只能偶尔看见前面有车灯划破黑暗,瞬间又淹没在黑暗里。两辆车始终在一个又一个的弯弯里绕来绕去。 突然,沿河傍山的地方,出现了一片璀璨的灯光,高低错落的,勾勒出几间屋子的形状。原本就愉悦的心,更是跟着明亮起来。继续前行了几分钟,灯火阑珊之处,有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站在一道木门前迎接我们。这里,才是我们今晚要下榻的地方——静庐澜栅。 推开木门,顺着一道斜坡缓缓向上,随风飘来的,是淡淡的桂花香味。黑黝黝的树影里,垂着一盏盏玻璃灯罩的小灯,其间燃着的,是一截截白烛,在重重绿叶之下,晕染着柔和的明亮。在引路姑娘的示意下,我取下了一盏,拎在手里。这一晕灯光,怯怯地屏退了脚下的黑暗。 放好行李,已然7点,除了星星点点的路灯光,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了浓重的黑暗里。有位生活在深圳的朋友总惦念着纯粹的黑夜,她常常懊恼于各种各样的灯光撕裂吞噬了城市的夜空夜色,说黑夜成了白天的另外一种样子。她若是到了“静庐”,看到这样纯粹的黑和夜,该会有怎样的欣喜呢? 静谧中,我听到了清晰的水流声不间断地奏响着。我知道,这房子定然是傍着小溪而建的。沿着盏盏灯光来到泳池边上,妹妹他们几个早就坐在那里了。我也在木头长凳上坐了下来,那水流声就欢快在回响在耳边。小溪长成何等模样,在这昏昏暗暗的夜里,却是怎么也看不真切。 母亲也过来了,我和妹妹都往旁边挪了挪,让母亲在我们的中间坐下。父亲和妹夫也出来了,就夫一个人还在屋子里处理他的事情。出来得匆忙,他还有好些工作没做完。但既然出来了,暂时放下才是正确的姿态。我便唤了女儿去把她爸爸拽出来。女儿随手从树上取下一盏灯,拎着就去了。 随着女儿的动作看过去,我才注意到,长凳旁边是一棵桂花树,树上挂了无数盏玻璃小圆灯,点染出一树的柔和,也收敛了桂花原本浓郁的香味。桂花是杭州的市花,我们校园里就满是的。桂花盛放的季节,我总不敢深呼吸,生怕那浓郁浮夸的香味会侵蚀了我原本就脆弱的脾胃。但这会儿的淡淡的桂花香,就像那清幽绵长的歌声,丝丝缕缕侵沁了我的肌肤,我竟想屏住呼吸,把它们封存在我的心肺深处。抬头看去,夜幕浓黑,月亮和星星都还不见踪影。没有月亮星星的朗照,没有耀目的灯光,泳池也在静默的天地里越发静默,没有粼粼波光,没有水波荡漾。 上面传来开饭的叫声,我们便顺着台阶往餐厅去了。台阶旁边是一丛丛竹子,竹子上绑着竹竿,竹竿上同样挂满了灯盏,不多不少不突兀,恰到好处地照亮了脚下的路。 吃罢农家风味的晚饭,已是8点半了。夫和妹夫兴致盎然,去了露台上泡茶。在这样的境地里喝茶,是极妙的,不妨以茶代酒,敬岁月,敬生命,尤其要敬这山间的浓黑的夜,敬这天地的纯然和安宁。我却无福消受,一来胃不好,二来睡眠不好,断不敢在晚上喝茶的。在浅浅的遗憾里,枕着流水的潺潺和有一阵没一阵的虫鸣,我的思绪慢慢涣散。沈从文说:“一切光,一切声音,到这时节已为黑夜所抚慰而安静了……”这样的安静,是疲累的灵魂最渴望的安静;这样的安静中,会缓缓开出一朵叫做“满足、安心”的花儿来。放下手上的《湘行散记》,在泥巴筑就古旧房子里,在氤氲着草木气息的床上,我任由眼皮阖下。 第二天早上五点,我在夫和女儿的沉稳呼吸声中准时醒来。窗外还是只有路灯昏黄的光在孤寂着,天地都沉沉一片。黑暗中,我静静躺着,伴着女儿偶尔一声的呓语,看着天一点点地亮起来。当窗外的路灯终于熄灭了的时候,我穿上外套,轻轻走了出去。熹微的晨光不均匀地洒在院子里,响了一夜的虫鸣也熄了,它们和大地一起,陷入了沉睡,唯有水流声,更见叮咚。我推开木门,走出院子。 放眼看去,四周都是山,静庐澜栅就在山的怀抱里恬然而安静地睡着。山间有薄雾弥漫,一切都还迷迷蒙蒙地看不真切。归心似箭的陶潜在返乡的路上“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我慢慢晃着,不急,当然也没有征夫可问,便是路人,也不曾遇着一个。这迷迷离离的天地里,只有我一个人醒着走着,心头反倒有了一份独享的窃喜。 路的两旁有一道道的竹篱笆或木篱笆,围着几畦菜地。篱笆上缠绕着白色的牵牛花、紫色的夜来香和或黄或白的纤细的金银花;菜地里有红的辣椒、紫的茄子、粉的冬瓜和披着一层薄薄白茸毛的淡绿色葫芦;菜园的边上,还有满身是刺的板栗、黄澄澄的柿子、碧绿碧绿的柚子……它们,都在山间的清晨和薄雾里,或郁郁生长,或静静绽放。 路上有一只猫躺着,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了,我不敢打扰,绕开了,继续往前走。路的一侧,山的脚下,一条小溪和小路一起,欢快而又弯曲地朝前延伸而去。小溪的两旁,茅草丛生,石块兀立,树木虬劲。一座表面长了青苔、纹理间藏着岁月的石桥横跨在小溪上。桥头是两棵上了年头的樟树,枝干颜色深黑,树叶翠绿欲滴。这两棵树啊,就像那立于村头,惜别或企盼孩子的老母亲。它们站立的姿态,让我的眼眶涌起一阵阵的热潮,它们的样貌,分明由对人生的付出与热爱、对生命的郑重和虔诚雕铸而成。桥下是不知疲倦的溪水,在这静谧的清晨,唱出满溪的欢欣和落寞,山间回荡的,只有它丰富而又单调的声音。说它丰富,是因为水流不时地撞击在不同的石头上,发出不同的响声;它汩汩滔滔奔涌向前,随着河道而一再改变它的形态。说它单调,是它不间断地重复着这样的水流声、撞击声。它是多变的,它又是不变的。它和所有的河流一样,滋养着依它而居的人们。 如果说村民们是小河的孩子,那么,小河就是山的孩子,蜿蜒依偎在山的脚下。山不高,也不险,却稳稳地把小河和村庄圈在怀里。山上,是挺拔翠绿的竹子,在渐渐明亮的晨曦里,在山间的薄雾中,兀自直立。人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这漫山遍野的竹子,株株都是那么精神,丝毫不见被岁月风雨肆虐的痕迹。秋意,还不浓。远远的山顶上,现出了几丝霞光,东方的天空已经呈现出了五彩的颜色,浓雾开始在半山腰缭绕。我拢了拢被晨雾微微濡湿的衣衫,想着,出来半天了,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我居然又发现了一种许多年都没见到过的果实。它状若扭弯了的铜丝,弯弯扭扭地勾成一团,我们老家管它叫“鸡爪梨”,当地叫它“金钩子”。这是一种从根到干到枝到叶到果实都可入药的神奇植物。小时候,它是我和妹妹的“上品”水果。欣然而迫不及待摘下一根放进嘴里,却被涩得恨不能把舌头拽出来丢掉。我竟是和小时候一般心急,全然忘记这东西只能是霜冻以后才能吃的。童年的一切喜好和习惯,都镌刻在生命的深处。 突然想起林语堂的句子:“让我和草木为友,和土壤相亲,我便已觉得心满意足。我的灵魂很舒服地在泥土里蠕动,觉得很快乐。”在大山的怀抱中,在远离喧嚣的山村里,在一切都自然而悠然的节奏中,我知道了自己一直在脑子里描摹的生活,到底是怎样一幅场景。 |
原标题: 到“静庐澜栅”去 |
作者:晏铌 网络编辑:俞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