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婆婆家过年，婆婆问我要不要“总有”，我以为是问棕榈油要不要，便客气回答说不要。婆婆伤心了半天，嘟嘟嚷嚷，“总有”怎么可以不要啊？现在的人啊……我问“总有”是什么东西，婆婆拿出一袋粽子，就是它啊。这不是粽子吗？为什么称它为“总有”？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讨个吉利嘛，总有总有，日日有年年有！问急了，她便说老辈传下来的。我想最初也许是这样的：过年了，某个族人管家问他的族人粽子有吗？回答曰粽有（总有，总有！）讨吉利嘛。在那个吃不饱肚子的岁月吃饭是第一件大事，民以食为天，所以老百姓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吃过了吗”，社会物质水平低下，吃啥没啥，因此幻想着有一天什么都有，表现了社会底层人的一种对生活的渴望。你只要去研究一下中国老一辈人的名字：王有才，钱有多，马有有，李财有……就不难看出其中的缘由了，大跃进时代国家不是还高喊过“有粮有钢，心中不慌”的口号吗？“总有”可以让人扬眉吐气，可是老百姓家里还是缺衣少食！因而对这个“总有”又了一种顶礼膜拜的虔诚，上升为某种仪式，过年了，能少得了粽子（“总有”）？你拒绝“总有”岂不是拒绝财富？

婆婆是个虔诚善良且迷信某些条款的人，比如年夜饭多少年雷打不动地要煮上粽子与年糕，美其名曰“总有”“年年高”！每到除夕这一天，她就格外地谨慎，细言细语，这一天，她宁可一个人忙得屁颠屁颠也不让我插手，怕的是我毛手毛脚亵渎了那些“总有”和“年年高”！这一点像极了《祝福》中的那个鲁四老爷。吃过年夜饭她会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袋“总有”给我们带上。这些“总有”带回家后，我就把它们往阳台上一挂，远远看去就像一大群蝙蝠栖息在我的阳台！讽刺的是这些被我带回家来的“总有”束之高阁之后，任凭风吹日晒，我再也想不到吃它们，就这样，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总有”！到来年除夕新的“总有”来了之后，新桃总把旧桃换！不知道婆婆会作何感想？

婆婆是个没有文化的家庭妇女，一辈子生活在底层，她的忧患意识贯穿了一生，生活虽然贫苦，但养活了一大群的孩子，没有让他们受冻挨饿。虽然谈不上创造什么财富，如今她的孩子们人人都吃穿不愁。多年前她为自己买了养老保险，如今拿着一份不菲的养老金，衣食无忧，虽然一辈子住的是房管会的廉租房，但她知足感恩。平时节俭惯了，在一些生活细节上总有让我们惊讶的事，去年她拿着一双她年轻时做成的布底鞋问我要不要，当时我张着嘴呆了半天，有价值的好东西呀。她笑嘻嘻地说，现在谁还会穿它啊，多少年来我舍不得扔，得知你喜欢收藏老旧的东西，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我如获至宝！

我知道就是婆婆的这种“总有”的指导思想，使她度过了那些艰难的岁月，躲过了生命中的种种灾难。如今她的“百宝箱”里仍然是什么都有：不用说那些过期的什么油票粮票布票豆腐票之类?的悉数都有，还有那些超过我年纪的什么毛线布头，和衣服一起塞满衣柜，散发着特有的气息，叙说着一个老人勤俭持家的故事。令人惊讶的是当年我女儿出国留学，她竟然拿出了几百美元！一个不识字的家庭妇女竟然身边拿得出美元，我做梦也想不到！她告诉我，这是她年轻时用做临时工的钱换来的，那时美元汇率低呀，心想换点备着，也许以后用得着。一个文盲妇女知道美元是什么？知道“汇率”是什么？但她知道一个道理，这东西那么多人买肯定是好东西，别人有我也得有！我的有长远打算的婆婆呀，我的什么都“总有”的婆婆呀！家有这样的老人谁说不是一种幸福呢！

愿婆婆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