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留的乡景 |
http://www.tlnews.com.cn/2020年11月06日 08:58:18 |
■ 李改进 老屋顶 如今的乡村几乎是家家起了高楼,建筑考究,全是防震的框架结构,造型别致,光那五脊顶式的屋顶就够你寻味:四条斜拉线顶起屋脊一条横线,整个屋顶用钢筋水泥浇成一个整体。再盖上油光闪亮、质地坚硬的“钢瓦”,有紫红、黛青、黄亮各色。大多一处一色,以统一色泽的屋顶格局,彰显着村民齐心一致、友邻相连的文化氛围。 当然,我想说的不是这种屋顶,因为这种大势所趋的别墅式建筑,还是不能攘括整个乡间。你看,那土里吧唧的老屋,偶尔还站在冠冕堂皇的新建筑间沉思暮想。谦卑的身躯,诚实的姿态,做着反差强烈的对比。尤其是那两面披的歇山顶屋脊,漆黑的瓦片层层叠叠,一畦一畦,隆起微微仰起的视线,在朝霞和晚霞的风度里,端详着远山近水,审视着春夏秋冬。似乎还在怀念那勾肩搭背、覆盖子民的过往风光? 这老屋顶至今仍罩着居住的村民,有的忘不了祖宗的家业,还想证明它的过去;有的脱贫不久,尚无能力拆旧建新,还在延续它的功能。但它会燃起你久去的乡愁之恋。 这屋顶,让我想起小时候的意趣。天一亮,光亮从瓦缝透进来,屋顶像一扇大百叶窗,我就仰在床上数瓦片下的椽子,一根又一根……又数椽子上的瓦,一片又一片……错了再数,反反复复,如数家珍,它是我数字开蒙的“读本”。我们在床上打滚、翻筋斗、竖宝塔,胡乱折腾,床摇板动,它装着没看见。一屋子的人睡觉打呼噜、梦呓,如雷霆,又似喃喃燕语,它装着没听见。 这屋顶,平静着日常的生活。无论家中有隐瞒之事的窃窃私语,还是遇到成员间不愉快的口角;无论对外界不满行为的高声斥责,还是背后议论他事的不敬之词,一门关紧,瞒得过外人,且瞒不过屋顶。声音上传,经它的缝隙化解,“烟消云散”。 这屋顶,传递着自然信息。不需出门,下雨,频报着滴答声;下雪,先预报雪子声;刮风,穿透起呼啸声。并为我们遮风挡雨、防寒避暑,外界的一切全由它独当一面,遇到险情敢为人顶,下怀着人间温情,是一顶凌空的保护伞。 在室外,当屋顶冒出了炊烟,就盘活了村庄一天的生活,我就知道母亲在家的具体位置;当布谷鸟登上屋顶疾呼,农人们就会忙着春耕播种;当瑞雪堆满屋顶,就预示着来年的五谷丰登。还有那些爱在屋顶上集聚、叫唤、跳跃、梳理羽毛或眯眼蹲着、打盹的喜鹊、画眉、黄鹂、八哥、斑鸠、麻雀之类的鸟儿,有时会趁人不备,迅捷飞下屋顶,偷吃几粒谷子,又飞回它们的安全“高地”。屋檐下的那些燕之屋、蜂巢,应是屋顶赋予它们的“施善”安身之所了。 每当你离家出走他乡,用眷恋的目光回望,首先触目到的就是自家的屋顶。同样,回到久别家乡的那一刻,第一眼的目光也是投在了自家的屋顶上。 老屋顶,写满了我对童年生活无忧无虑的眷念。 青石磨 一日三餐,虽然过去农民比城市居民要吃的清苦,但饮食的品种乡下要比城里活跃得多,因为有副小小的青石磨,调剂着千家万户的胃口。 青石磨,以精细、坚韧的青石为原料,经石匠精打细凿而成。分上下两个圆盘,合缝面内凿有磨制的缝痕,磨料从上盘洞孔跌落入磨,盘边有一带孔的木柄植入;下盘中间装有一凸起磨芯,被上盘套住,防止旋转时脱离。木制推磨架呈长三角形,一头下垂插入磨盘木柄孔,另头两边用绳索上挂屋樑处,中间一人握架推磨。整副磨在五平方处就可操作。一人推磨,一人添料,默契配合,一圈一圈,从古转到今。 于是乎,那颗颗粒粒的硬物,在岁月的走马里失去了定格,无不粉身碎骨。是它把粗粮磨细成粉,是它来者不拒,干湿统吃。麦粒产生了面粉,变成面条、面皮、面疙瘩、饺子;玉米成粉有了玉米糊、面包、玉米饼;大米“脱胎换骨”可做米馃、糕点;黄豆变浆制作豆腐、做出咸酱;鲜椒磨后也延长存放,调出美味可口的辣椒酱。让单一为多元,粗放为精美。记得小时上学住校,母亲怕我平时肚饥,就把麦子、黄豆、芝麻放在锅里炒熟,在青石磨上磨时,香气隐约到半个村庄。然后拌进白砂糖,成了当时最高档的炒麦粉,送到嘴里美不可言,至今记忆犹新。 那时每个村庄都有几副青石磨,大家共用,也不收费,你来他往,和睦相处,成了农家室内的一道风景。有些磨台转动时,还会发出节奏均衡的磨擦声响,似在告诉村人,某家又要做新吃的了。然而,这种手工磨制虽有质的提成,慢节奏总要不过机械的快节奏,使用石磨概率陡然降到极限,其踪影也渐行渐远。不用说现在很难见到青石磨了,就是摆在绝大多数年轻人面前,也不知是何物了。 近在一处农家乐,一群年轻游客在玩一副青石磨,扭来推去,踉跄欲跌,兴趣浓浓不肯放手。一位花甲老者过去指教一下,才掌握了操作要领,黄豆浆便从磨盘涌流出来。一打听,老者原是这村的插队知青,这磨是他下放时就用过的。这次带着城里一帮年轻人故地重游,想吃吃这石磨磨出来的豆腐。他说,这是真正的手工磨制,味道特别,城里是吃不到的。 想不到青石磨在这里露面,派上用场,还竟同我国城市到农村的两次大动作有关。一次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那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再就是近年来大批城里人兴高采烈地涌向农村,不是接受再教育,而是享受青山绿水、品尝乡村游的美味。青石磨是否该有新的转机了? 稻草人 人类,总比鸟雀智商高,当他们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受到威胁、又不能时时刻刻守护保卫它时,总要想出一种替代,代表他们的意志粉墨登场,履行使命。说是替代,实则也是一种推诿,是企求另种一劳永逸的载体,来坚守他们辛勤产生的果实,于是稻草人就应运而生了。 的确,稻草人由来已久,发明何时?已无法考证。这种土法驱赶鸟类偷食的方式,制作简单,从古传承至今,从无断代。在田地间行走,总会看到它们在风中摇头晃脑,张开手臂,衣衫抖擞,耀武扬威。大概是不同的风势会展示不同的动作,它忽悠的多面性就产生了被“聘”的持久性。不过当今的稻草人外着的衣物与过去大不相同,没有补丁,还是些半新旧的尚好衣着,一改过去那种苦怜巴巴的窘相,有些神气活现,这也是新时代人们富裕带给它的新时尚。 过去以生产队为基础,粮食紧张,许多人吃不饱,这鸟也饿得慌,漫天飞舞翔徊,窥瞰有粮之地。它们要展翅穿梭,也要填饱肚皮。生产队秧田的种子,是社员们期待日后丰盈的梦想;自留地里的小麦、粟米,是家人填饥的小粮。鸟口夺粮,人便与鸟周旋,赶到了东,就顾不到西,人哪能跟鸟比翼,就依仗着稻草人出场。 父亲从竹园子采来竹子,破开捆扎成骨骼,用稻草叠成肌肉,穿上已被自己穿烂的破旧衣裤,戴上破毡笠,俨然成了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农”。右手握着一杆红旗,这是它的战斗旗帜,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地站在田间地头,目光如炬,拥抱着风,向着收获的季节频频招手。 起初,稻草人的道貌岸然确实震慑住了雀鸟,躲得远远的。飞来飞去,飞上飞下,先作远距离的盘查探究、判断推测。可那丰盛的谷物十分馋嘴,难忍的饥饿迫使它们步步逼近。先偷吃几口粮食,边吃边偷看稻草人几眼,并做着随时逃命的准备。稻草人没有风助,依然故我,窒息了这种表面假象。鸟雀们似乎发现了稻草人的秘密,贪婪地大啄起来,毫无后顾之忧,并发出了狰狞的嘈杂,它们的叫声像一阵阵冷笑,似乎已揭穿了人类的鬼把戏。不过,风向风速转换加大后,稻草人又神气起来了,它们还是飞得远远的。 稻草人风雨无阻,日夜坚守,为人类守梦,无冷热退缩,无季节转换,可算得上是忠心耿耿、无畏尽力了。但地上没有饿死的鸟,稻草人却要倒下了。当父亲割稻割到稻草人脚下,发现了一堆谷壳,那是老鼠看不见、也不惧怕稻草人的“声明”。 我想,如今仍可看到一些稻草人在粮食成熟边缘手舞足蹈,想必乡间的农人已不再死守身边的三五亩田地了,他们大多在外打工、经商、办厂,这守粮的任务没变,只能委托给这资历深厚的稻草人了。 |
原标题: 勾留的乡景 |
作者: 网络编辑:周叶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