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树 |
http://www.tlnews.com.cn/2020年10月09日 09:03:59 |
■ 闻歌 阆苑高山之下,散落着一些小村落,多为闻姓。我虽是闻氏家族一员,但因为从小未曾到过,往往被人问及是不是阆苑人,而缄默不敢回复。 曾爷爷这辈就在镇上生活,父亲也生长在镇上,所以故土阆苑只是一个符号,以至于父亲也不知道阆苑是否还有亲人。 那一年,父亲提议,全家去阆苑故乡寻祖访亲。 那一天,我们寻到了堂伯。 堂伯的称呼里带个堂字,和父亲同辈,是爷爷堂哥的儿子,自然也是父亲的堂哥,我们的堂伯。 堂伯引领我们去了他的家里作客。 茂密的山村里,一个偌大的院子。 院子里最显眼的是一棵粗大的银杏树,大树遮天蔽日,随着秋风渐凉,有一种眩目的美,抬头望去满树的金黄。 树下的竹椅上坐着初显老态的堂婶。 那一天,堂婶给我们说了一个故事。 “1949年5月6日,我们是这一天结的婚。 那一天也是县城解放的一天,你堂伯是从城里赶回来做新郎的。我出嫁的嫁妆里有一棵树苗……” 堂婶的故事就象一幕幕的电影画面,震撼了我。 堂婶的家是在阆苑高山村。 堂婶是从山顶嫁到山下的。 那一天,19岁的堂婶穿着大红的嫁衣。 她家的土屋里,长辈们、众亲戚以及看热闹的人都聚在母亲为她准备的嫁妆箱前,由一位家庭和顺、德高望重的“利是奶奶”为其举行“出嫁”仪式。 老人走完程序,最后在嫁妆箱里放了一些糖果鸡蛋花生什么的,把新娘的新衫、新鞋也放进去。然后把嫁妆箱盖上。 堂婶的父亲又在嫁妆箱上面放上一枝二尺多长的树苗。 送嫁的队伍很长,要从山顶走到山脚,堂婶的母亲怕路上带着树苗不便,将其拿下。 堂婶的父亲又从母亲手里拿回树苗。 这是江南小山村女孩的出嫁仪式。 一路上,堂婶眼睛的余光紧紧地拽着树苗。 送走了闹新房的村民,身着军装的新郎拉着新娘的手,两人红着脸含情脉脉地对视。 堂婶抽出手,取出树苗。 堂婶:这叫“姻缘树”,是用父母的“姻缘树”的枝条扦插而来。按我们山里的说法,只要“姻缘树”长得好,夫妻就会美满幸福。 堂伯家的土屋有个大大的院子,新娘和新郎便在院子里携手把这棵银杏树一起种植下去。 堂伯:这也是一棵解放树,今天是一个好日子,我们桐庐人应该铭记的日子。今天我们桐庐县宣布正式解放了。以后的日子我们要好好守护着这棵树,让它枝繁叶茂,结出甜蜜的果子…… 大儿子出生的那年,堂伯退伍回到了村里。 院子里的银杏树也长大很多,枝叶茂盛。 小夫妻开始甜蜜的新生活。 银杏树在夫妻俩的呵护下长得很快。 每年四月,当成群的蜜蜂在银杏树上忙碌起来的时候,人们才会注意到银杏树开花了,因为银杏的花朵很小。 堂婶晾衣服把竹竿架在小树上会被堂伯责骂。 堂伯在树杆上敲烟斗也会被堂婶责怪。 银杏树陪着小夫妻俩一起成长,由绿变黄,由黄变绿…… 银杏树杏果累累,堂伯用长竹竿钩摘果实,年幼的儿子围着银杏树边跑边笑,堂婶抱着出生不久的女儿也跟着笑。 儿子带着小伙伴爬上银杏树折断枝条,被堂伯发现,一把揪起狠狠地打屁股。 二十年过去了,银杏树茂密得可以遮住大半个院子。 虽然土屋旧了,院里的各个角落也显出零乱,银杏树下依然干干净净。 一张旧旧的竹榻置放在树下。竹榻上放着针针线线。 银杏树上栖息着许多小鸟,悦耳动听的鸟鸣声此起彼伏。 树下传来几声微弱的狗叫声,堂婶发现一只瘦骨嶙峋的瘸腿小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堂婶和堂伯给小狗上药,喂食。 堂伯和堂婶的儿子在大喇叭声中带人进院要砍树。 堂婶抱着树,说要砍先砍她。 堂伯拿着扫帚狠狠揍儿子。 堂伯说:这树,谁也不能动,这是老祖宗代代相传的种树。 堂婶说:这是她和老伴的姻缘树,树倒,人倒。 儿子说:这是迷信。一定要破四旧,立新风。 夫妻俩把那群人撵出院子。 半夜,暴雨如注。 儿子悄悄带人进院,树下俩老淋着雨守着树,那条小狗也在雨中陪着。 堂伯和儿子扭在一起,不小心被儿子手中的斧子劈伤了腿。 看着父亲腿上流下的鲜血,儿子楞住了,便早早结束了父子战斗,其余人也被惊吓着离开了院子。 那一年,银杏树金黄灿灿,堂伯一瘸一拐地在树下做木工,堂婶在默默的扫着院子里金色的落叶。 儿子拎着铺盖脸盆走出屋子,看了看父亲,又抬头看了看银杏树,默默地离家走了。 又一年的秋天,银杏叶黄时,飒爽英姿。 银杏树一边呈露着让人眩目的金色,一边飘洒下无数的落叶,铺成一地锦绣,苍茫的树枝掩映在青山绿溪之中。 女儿也出落得越来越水灵。有人来提亲了。 女儿呆坐在银杏树下,大狗陪着她,她抚摸着大狗,自言自语地说:迟早总是要嫁人的,迟早要离开爹娘的,嫁个好人家,爹娘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堂婶哭了一夜,堂伯也抽了一夜的旱烟。 女儿出嫁的那天,堂伯照例在嫁妆箱上面放了一棵银杏树苗。 儿子在城里工作,女儿出嫁了,夫妻俩在银杏树和老黄狗的陪伴下,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 狗老死了,堂伯和堂婶很伤心,把狗埋在银杏树下。 女儿女婿上门来,带了一只刚出生的小黄狗送给他们。 看着小夫妻相亲相爱的样子,俩老宽慰了许多。 那一年5月6日,桐庐县人民政府赋予了一个特别的节日:百姓日。 那一天,我照例记得那是堂伯堂婶的结婚纪念日,便去看望他们。 阆苑村还是当年的阆苑村。 很多土屋变洋楼了。 上山的路浇上了水泥。 堂伯的土屋旧了,院子里,银杏树变老树了。 趴在一边的小黄狗也变成老黄狗了。 两个老人,越来越老,行动也越来越不便了。 堂伯坐在银杏树下的轮椅上。堂婶在为他洗头。 堂婶要把脸盆里的肥皂水往银杏树下倒。 堂伯一阵数落。堂婶一阵内疚。 儿子已经是城里不小的官了,他带着上大学的孙子开着小车来看望老人,他们要接老人去城里住,老人死活不肯。 女儿女婿生意做大了,要为老人重新盖楼,老人还是不肯。 冬去春来,或雨,或雪,或阴,或晴。 银杏树一次次绿黄之变,杏果累累。 今年的百姓日,也是桐庐解放70周年的纪念日。 我又一次回到故乡阆苑村。 堂伯家的银杏树依旧清葱幽篁,很多外地游客在此拍照,俨然一个乡村旅游的网红景点。 不知道何时,有人在树上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幸福树”。 “杏”与“幸”同音,这样的名字何尝不可,银杏树见证着堂伯堂婶的幸福故事。 堂伯家的土屋已经变成小洋楼了。 遮天蔽日的大树下,不远处一个小小的石碑,石碑上刻着堂伯的名字。 白发苍苍的堂婶,在石碑前供了一束花。 堂婶:70年了,这是翻天覆地的70年那…… |
原标题: 幸福树 |
作者: 网络编辑:周叶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