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爱萍

　　我爷爷一生都在地里忙活，他精致的五官因过于操劳显得沧桑，皮肤因晒得太多变得黝黑，爷爷虽说有点瘦，但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精神。

　　从我记事开始，爷爷总是天蒙蒙亮就起床，带上饭煲挑着担子上山，在大大小小没人收管的山地里劳作。当第一缕春风吹过山岗，漫山的树枝刚长出一丁点嫩芽时，山田上迎来了最早一批卷起裤腿劳作的农人，这其中肯定有爷爷瘦瘦的背影。爷爷匍匐着身子，挖埂、锄草，然后把泥土抖落在田里，将草埋在土下。山上的茶树、蔬菜、烟苗被他打理得生机勃勃，尤其是那一丘丘像士兵一样排列整齐的水稻，承载着爷爷美好的希望和憧憬。很多时候我看着他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用手轻轻地摆弄着稻子就像抚摸孩童的脸一样，慈爱、宠溺。

　　有时爷爷也带我上山，我喜欢站在大石头上远眺，将连绵起伏的山野尽收眼底。与一丘丘干干净净的山田一起沐浴着阳光，聆听山谷的鸟叫与虫鸣，心头被欢乐的情绪占满。我常常问爷爷：“山的那边是哪里？”爷爷说：“山的那边是县城。”“县城跟这里一样吗？”“哦，县城那边很大，囡囡好好读书，以后到县城当一个说书先生。” 我知道，在爷爷的心里，说书先生是最受人尊敬的文化人……爷爷劳作起来不知疲倦，当太阳越过山岗西下，我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接连催上四五遍，爷爷才肯跟我一起回家。

　　村西头老陈头家的陈爷爷是爷爷的把兄弟，陈爷爷由于身体不好，一般不到田里去。我们回家要路过老陈头家，爷爷总会歇下来找陈爷爷，给他递上一卷烟叶，然后问：“关裕、关松有回来吗？”关裕、关松是陈爷爷的二儿子和四儿子，一个在部队当兵，一个在县城当代课老师。陈爷爷明白爷爷的意思，马上进门上楼，许久拿出一本厚厚的书递给我，嘱咐道：“囡囡不要把书弄皱，叔叔回来要看的……等会儿我过来听你说书哦。”晚饭后，陈爷爷如期到来，让我说书给他听。在昏黄的灯光下，我开始大声读书，然后他们两个听得津津有味，直到奶奶说囡囡要睡了，这场朗读会才在意犹未尽中结束。老陈家的书是我童年时代的一束光，让没有父母陪伴跟随爷爷奶奶生活的我可以沉浸在书的世界里，不再寂寞和孤独，让生活在人烟稀少小山村的我平添出活泼泼的梦想和快乐!

　　爷爷最喜欢穿的衣服是妈妈做的蓝色卡其对襟服，从冬天穿到夏天，从深蓝穿到白灰……因为夏天外出劳作太阳晒得太多，爷爷的背上开始生热疮，衣服跟皮肤粘在一起脱不下来，我和奶奶就每天烧好一大盆盐开水晾着，把衣服润开后帮爷爷把衣服脱下。我把湿哒哒的盐水毛巾敷在爷爷的背上，听到爷爷发出“嘶嘶”的呻吟声，眼泪就忍不住吧嗒吧嗒滴在毛巾上。这时爷爷总会说：“囡囡不要哭，给爷爷说段岳飞出世……”因为爷爷的缘故，我很早就看过《岳飞传》《三国演义》和《红楼梦》，现在书中的情节已经模糊，唯有这《岳飞传》的第一出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最快乐的事还属每年的稻子收割。爷爷采来山下刚收割的新鲜稻草，洗净、晒干，便开始打草鞋，等打好的草鞋一双双晒在篱笆上，我知道山上收割的季节到了。天蒙蒙亮，爷爷便与村里来帮忙的人一起挑着箩担上山收割。我在家中帮着奶奶准备中饭，等到晌午时分，我们挑着篮子上山去给爷爷他们送饭。当我们满头大汗到半山腰，看见俯身劳作的人便大声叫喊“吃饭啰！”秋天的稻田是最美的，漫山金黄黄的一片，衬在峻峭、斑斓的山坡上，加上穿行在田里劳作的人，形成一幅动态绝美的油画。

　　收割完成后，一摞摞金灿灿饱满结实的谷子摆满了厅堂，我好像闻到了新鲜的米香。等到稻谷晒干，爷爷第一件事就是挑上一担米去碾，然后到集市买上一大碗肉，叫上大伯、姑妈和叔叔们晚上来聚餐，大家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劳动趣事。这时我会吃上满满一大碗新鲜米饭，那是我吃过最香的米饭。第二天，爷爷不忘叫我拿上一竹篮米送给老陈家。

　　看着家里两个大谷仓装得满满的，爷爷的心是踏实和幸福的！

　　转眼爷爷去世已十多年了，每每想起爷爷，我总会有一份不由自主的感动。他不仅朴实、善良，而勤劳更是他践行了一辈子的美德。每次我工作学习上偷懒时，觉得爷爷就在桌上三尺外笑吟吟地看着我说：“囡囡，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