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 |
http://www.tlnews.com.cn/2020年05月15日 08:52:36 |
■ 李改进 农历每年有个三月初八。这用来记日的传统数字,想不到竟是家乡用来一年一度赶集的称谓,一直沿用至今。即使在那个“打砸破四旧、随意更改地物名”的混乱年代,也难以撼动这一民间的意志、一方的约定俗成。 至于赶集为何选择在三月初八这个日子,起始于何年?这是家乡先人深藏的秘密,没有流传的典故和说法,但过去的赶集确实是从这一天开始的,而且雷打不动。这时春寒料峭早已过去,天气转暖变热,映山红遍山,油菜花正旺,美丽的春天已成盛典。过去种的都是单季水稻,正是春耕大忙季节,一些生产资料需要采购,一些生活用品也要添置。选择在这个时节集会赶集,正是时候,也是古人“民以食为天”的一种应景举措。因此,传统的“三月初八”更是传统农业的一次盛会,确切地说是一次生产物资交流大会,这才是它的初衷,也是进行的主流。 “三月初八”的集结地在横村,旧时叫横村埠。一条分水江自北往南而去,有渡口、帆船运输码头。背靠一座孤零零的独山,山下就是这个古镇。曾担当过乡、区、公社、镇驻地的角色,是地区经济、文化和交通中心,也是全县最大的赶集地。集会从来不逾越集镇半步,像铁板上钉钉,根深蒂固。即使镇政府已搬到对面一江之隔的徐家埠,有宽长的数条大街,又建有两座联通的公路大桥,那年年的集会也吸引不去半个摊位。认地认宗,传统的习惯就是如此。 因为农耕和地域的固定有恒,这里的集会始终红火热闹。远的不说,就我们这一辈的小时,就看到了赶“三月初八”的盛况。那时从方圆四五十里路赶来,有的提前在横村附近的亲朋好友家住上一夜,有的脚穿草鞋半夜上路,在近集市的各条道上像牵龙灯一般,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在那个文化贫瘠、思维简单的年代,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即便身边钱不多,只有块把几毛钱或者没有,也要去赶热闹,去了哪怕没有什么收获,也心安理得,不去反倒失去了什么,于是把横村仅有的前后两条街塞得水泄不通。这哪里是逛街?而是寸步移动。小孩在挤压的人群里,可以双脚凌空由大人的肢体挤着走,不是大人抱起,就看不到街两边的商品。大家如蒸桑拿,挪不到一点路就汗流浃背,犹如酷夏提前到来。如此闭塞热闷,还是一圈一圈地转街,寻找心仪的商品或让新鲜填充自己的眼神。 街上摊位东西特别多,摆不下的就租用临街居民的住房,拆掉排门开出店面。上面摆的基本是为生产和生活服务的产品,大类为三器:铁器类有犁头、犁壁、锄头、镰刀、柴刀、斧头、凿子、锯子、铁铇、刻刀等;木器类有犁手、犁冲、牛扼、锄把、镬盖、面盆、水桶、板凳、脚盆等;竹器类有箩筐、篮子、扁担、蒸笼、竹床、竹席、竹椅、畚箕等,甚至连竹火熜、竹扫帚也有的买。那时少有雨披之类的雨具,田里干活还是穿蓑衣遮雨透气,放得开手脚,买蓑衣的人就特别多。这些产品基本上出自本地区的铁匠、木匠、篾匠和手工业社的艺人之手,材料扎实,做工考究,价廉物美。回程的路上,总能不间断地看到赶集人肩扛手提或担挑互抬,欢欢喜喜,满载而归,将它们送进集体仓库、带进各家各户,来日就可履行各自的职能。 除了本地的产品,还有来自绍兴、宁波、嘉兴和江西、江苏、河南等外地、外省的,有食品、用品、工具,中草药居多。尤其在街旁的广场或空地上,那些治跌打损伤、卖狗皮膏药的江湖人,中气十足,赤着膊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地以身试“法”,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兜售推销。他们常年跑江湖码头,很能把捏人气火候,吸引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收获颇丰,所以年年都来。还有些外来者觅得一处空角,摆上一座木制立柜,外壳绘有各种神奇图案,周围有几处通往里面的洞穴,用玻璃挡住,人可看里面的“西洋镜”。实际上是里面的几幅图案或几个颗粒图形在转动。这样简单的操作也能赚钱,现在想想也是少见多怪,但毕竟也给集会植入了初级阶段的文化元素。而真正给集会送上文化生活的,是晚上的演戏。那时街口有一大广场,还有一座像模像样的大戏台,一年到头农民难得有戏看,此时就能听听锣鼓闹台场,看看戏文爽精神。有时下起雨来,也会站在露天底下把戏看完。不知咋地,老古话传下来说“三月初八横村不下雨是要着火的”。解放后应验过几次,这当然是巧合,但有时也怪,好好的晴天竟然会落几颗雨下来,马上收敛。不管多少,已经下过,防火的心态就会荡然而去。也许是这段时间多雨之故? 小时虽然轮不到我们去购置农具和用具,且很喜欢大人带我们去赶集,不为别的,那街市上的小吃十分馋人。在那个饥饿的年代,集市上的小吃是不打折扣的,那油锅里翻滚的油条,又粗又长;油沸馒头夹臭豆腐,香喷可口;笼里的包子,皮嫩肉鲜;几分钱的沃面,能撑破肚皮;麻花、鸡蛋饼这些传统的东西,也都比现在正宗入味。假冒伪劣尚未出世入市,朴素的生意理念使食品纯正环保,让你放心地“狼吞虎咽”。在那样热闹的场面,带小孩游玩尝鲜自是父母的乐意,可耗力和监护也负担双重。一次,我们村的一个小女孩跟在大人身后拥挤,一阵挤压离了群,大人发现急忙回头寻找就找不到了。前后两条街反复寻找,连弄堂江边都找了个遍也无果,晚上亲朋好友找到后半夜见不到人影,全村为之睡不着觉。结果第二天上午,在镇北通往乡村的一条路边堆灰间里找到了她,已是蓬头垢面,一身狼狈。原来失散后,她也到处找大人,胆小又不敢叫喊,天色不早就想回家,又不识路,跟着一群人懵懵懂懂出了镇。走了五里多路,看不是自己的村庄又独自回头。天已经漆黑了,就躲进路边的小屋里,在灰堆旁战战兢兢过了一夜。这件事一出,我们村里的不少孩子到了三月初八,就被家长“封锁禁闭”。 改革开放后,中国大地开始松动了,连赶集这样的传统其内容也添进了新鲜的血液,和着时代的节拍而交流。 发展地方经济的强势推进,催开了传统集会的生面。首先是邀请外面的经济人士来参加这种物资交流大会,期间谈合作、项目、投资,发展起多家棉纺、针织、皮件外贸企业,横村一时成为全省首屈一指的出口创汇状元镇。乡镇企业的产品成了物资交流大会的一大亮点,无情地挤压和冲击着传统产品。这个时候的你如果赶一趟“三月初八”,就会看到镇外道路上,停着的是一排排整齐的自行车,人们西装革履,草鞋变皮鞋。摊位上多了些皮夹克、西装、羊毛衫、鞋袜和尼龙、晴纶制品,让人们的穿戴打扮有了丰富多彩的选购。由于农业耕作机械化程度的提高,以塑代竹木产品的转换,一些传统产品成了“昨日的黄花”在慢慢地消亡,逐渐退出它的市场主导地位。这不能归置于人们的“喜新厌旧”,市场的震动必然迫使人们走向新兴的一面,这是历史的必然。文娱生活也多元起来,那些外来者在地毯摆上动物或《西游记》里的人物,让人扔圈;有的设靶子搞射击,套住命中有奖。不仅小孩喜欢,大人也参合其中。更玄乎的是“飞车走壁”。一只大型的上大下小木桶,表演者骑上自行车,相互环壁上下穿插骑绕,车与人几乎折成平面而不掉。接着,每辆车又增加人,加至三人狂飙,让人大开眼界。第二年又出现多辆摩托车在上表演,相互变换穿插,织成花纹。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大受刺激,惊出一身冷汗。这是当时最出挑的节目了,至今难以忘怀。 就这样,家乡的人们每年都在重复着这个集会,从传统的自发式,走向改革开放的迎合式,呈现各族商人和各种商品的插入式,进而具有了时代风云的包容式。一步步走来,不断走向深入。 去年,去了一趟久违的横村“三月初八”。如今的赶集是“前三后七”,延长到十天的集会,让家乡的人们过足了交流瘾。人流的高密度还是以前那样铁板一块,形成密不透风的内循环体系。尽管拓展的新街宽度是以前两条老街的两倍多,交流的外延又大幅度向外扩张,还是摆放不下外地涌来的各种摊位。无论是老摊主还是新摊主,市场管理人员总得想方设法让他们摆下,据市场管理统计,摊位已达1100多家,比改革开放前增了五倍。看得出这个历史悠久的集会,现在无论是政府搭台,还是市场唱戏,它从来就是民间的公平交流。因此,一视同仁,包容各方各式经商,历来是这里的宗旨,也是做大做强的依托,政府只是提供各种服务。我们看到,交通实行管制,各条进镇的公路旁,停着的各式轿车、电瓶车规矩有序。公安、消防、卫生、工商等人员在现场巡逻,志愿者、应急小分队各司其职,给闹猛的市场渗透进平安和有序,保障良好的营商氛围。因此,更多更广的商人问讯捷足先登,有西藏来卖藏药、推销虫草和藏红花的,有内蒙、新疆来烤羊肉串的,不出此镇,就能吃到全国各地的风味。如果说改革开放时人们追求时尚的穿,那么现在又讲究异地特色的吃了。有生命力的农耕产品仍坚挺在市面,各种新兴的粮食、蔬菜、经济作物良种以及苗木,也充斥着市场;有农、林、牧、副、渔的技术传授,也有法律、环保、网络等方面的讲堂;有各类书籍的登摊展望,也有钟鼓相闻的器乐闪亮。“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传统的集会搭上多元复式的快车道,似乎又青春朝气、生机勃勃、一发而不可收了。 “三月初八”毕竟是一个经济文化交流的转轴,转来的是社会的文明进步、百姓的丰衣足食。而对世人来说,一年一度,小孩长了一岁,年长的又老去一年,但它还要见证多少个世纪的巨变? |
原标题: 三月初八 |
作者: 网络编辑:吴晓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