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忆且望话桑麻 |
http://www.tlnews.com.cn/2019年11月08日 08:47:34 |
■ 晏 铌 双手紧紧攀着这条横亘在我面前、和我肩膀齐平的麻石门槛,我努力把右脚搭上去。门槛很平整很光滑,趴在上面,沁凉沁凉的,一年年的时光和一代代的孩子一起,把它打磨成了“宝石”般模样。爬上门槛后,我再让右手右脚和背部一起往里侧歪过去,待大半边身子挪过门槛了,才试探性地把右脚朝向地面,触碰到地面后,左脚再跟着翻过来。双脚都落地了,我才松开死死扣在门槛上的双手,欢笑着朝堂屋跑去。 这是阿公家的老房子留给我的最深刻印象,也是我年幼时最喜欢和小舅玩的游戏之一。小舅大我三岁,我们是亲密无间的好伙伴。从我记事起,阿公家就住在这栋原本是他爷爷做书院的老房子里。这是一栋上个世纪江南农村最常见的两进房子,灰墙黑瓦,木料内壁,麻石为础,原木做柱。两进正房和两侧厢房包围着青石板铺就的四方天井,天晴的时候,有白云从天井上空悠悠飘过;下雨的日子,雨水沿着瓦沟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坑,是滴水穿石的最生动写照。在这天井的瓦檐下,小舅带着我,夏天窝起手心仰头接雨水,冬天拿着竹竿敲冰凌。这栋老屋子,不但是阿公家五代人其乐融融生活的地方,更是闭塞年代里我和小舅百玩不厌的游戏乐园。 这栋屋子的每一进,除厅堂外还有两间正房和两间耳房,加上两侧的厢房,一共有十数个房间。房间之间,多用木板做隔断。墙板的上部均有木刻,窗户就更是雕花镂空,虫鱼鸟兽、花草山水,栩栩如生。这些木刻自成一个和谐的整体,它们是我们生活的布景;我们的生活虽然和原木一般简朴,也恰如木刻一般和美。作卧室的房间都用木地板铺地,走上去,发出沉闷低回的声响,吱吱呀呀的。这些木板墙和木地板,都被时光的烟尘涂抹得黑漆漆的。 时间有脚啊,它轻轻悄悄地从房子的每一块砖头和每一寸木板上走过,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迹。叠加了时光的千万重脚印之后,房子终是老旧了,就像一位垂暮的老人,浑身散发着腐败的气息。尤其是梅雨季节,处处长满霉斑;屋上的瓦片再如何翻检,屋内也还是雨泽如注。留下的欢声笑语再多,阿公再是不舍,老房子也无力再承担遮风避雨、护佑家人的重任。接过了家族使命的舅舅们用他们健壮的臂膊和智慧的头脑,在风调雨顺的日子里,奋力前行。 2000年前后,在那片古旧的地基上,一栋小洋楼拔地而起。这是一栋两层的红砖房,占地三百平米左右。一楼除大厅外,还有三间卧室,均为白漆刷墙,水泥铺地;二楼有六间房,清一色大理石地砖、皮沙发、席梦思;正房后面是厨房和猪圈鸡舍,它们的旁边,我和小舅曾经爬上爬下的老枇杷树依然虬劲苍翠,菜园一如既往红的红,绿的绿。 新房子竣工时,小舅一一为我介绍各处布局,还兴致勃勃地领着我来到楼顶。水泥浇筑的楼顶上除了一个太阳能热水器,其余的地方都晒满了谷子,黄灿灿铺了一地。小舅说:“你记得以前吧,晒谷子要用竹篾编的大地箕。早上铺地箕,把谷子晒上去;晚上收地箕,把谷子收回来;下雨就更麻烦,收都收不赢。现在这楼顶上,干燥,灰还少,直接把谷子倒在地上晒,省了很多手脚。现在,大家都这么干。” 我顺着小舅所指放眼望去,只见远远近近一片新盖的楼房,一栋比一栋漂亮。在这成片的楼群中,我发现,舅舅家的房子虽精致,却比旁边的都低矮一些,所以我问:“为什么咱家的房子比邻居家的都矮一些呢?” 小舅眼睛闪亮,有一股油然的自信,他说:“人家先盖的,咱们家后盖,可不能在高度上去压人家一头,邻里之间,和气第一。人家日子确实过得红火,这年头,只要肯干,挣钱的机会多着呢,咱家也不比别人差呀。所以我就在设计上花了点心思,还用琉璃瓦把整个楼顶的矮墙铺了起来,这样,也很气派。”小舅指着眼前反射着太阳耀眼光芒的土黄色琉璃瓦,眼角依稀可见的纹路里都满是笑意。以前皇家才能用的琉璃瓦,铺在了如今寻常百姓家的楼顶上,可不得让人喜上眉梢、乐在心里? 大舅家的二表弟大学毕业后,落脚北京,在北京外文局工作,没几年就在北京三环买了两套房,还把大表弟和小舅家的小表弟都带到了北京做生意。今年,二表弟喜得麟儿,特意把全家近二十口人都请去了北京。谁能想到,赣西北山坳坳里的一家人,居然就游遍了首都的各大风景名胜,还优哉游哉地坐在轩敞明亮的几十层楼房里,吹着空调,吃着西瓜,话着家常:天安门的雄伟、紫禁城的大气、长城的巍峨自是不在话下,黄家湾的水果庄稼、猪狗鸡鸭,下一代的学习教养才是他们更为日常的牵挂。 大舅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屋里的狗窝。该回家施肥了,今年天不错,收成肯定会更好。” 小舅说:“我就留在北京了,多见见世面,多学点东西,多挣点钱,回家也就可以多吹吹牛。” 小舅的话引来大家的一阵哄笑。想来确实也是,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里,人更需要的,可不就是精神上的那点满足吗? 从昏暗的老屋子到亮堂的大楼房,从偏远的小山坳到繁华的大京城,舅舅们的日子啊,就像那山涧里的泉水,甜丝丝的,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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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 且忆且望话桑麻 |
作者: 网络编辑:吴晓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