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牛》读后感

张锡开

“牛是农民的宝贝！”每次读《牛》时，脑子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早年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的这句话。

牛，确确实实是农民的宝贝，在它身上所体现出来的吃苦耐劳和诚恳敬业的忘我精神，世代传承。“发扬老黄牛精神”，是我们励志奋斗者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鼓励和自我鞭策的格言。

春去春又回，随着并肩走过漫长的岁月，牛与人，人与牛两者之间建立起了坚不可摧的深情厚谊。这一点，在沈从文先生（1929年创作、1937年校发）的短篇小说《牛》中可见一斑。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从教时，不经意间从同事那儿得到一本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文学作品选读）《中国现代短篇小说》（中册），其中就有沈从文的《牛》这篇力作，作品以描写农民生活的艰苦和湘西农村的风俗人情为主线，从“不仅展现了大牛伯的心理变化，连牛也仿佛获得了人的灵性”的独特视角，表现人与耕牛之间的质朴情感，这情感入木三分地跃然纸上，让人雅俗共赏。初读时，就被平凡而亲切的乡土气息所深深吸引，并为“大牛伯为牛治腿病的前后经历”所震愕！读后对大牛伯和耕牛充满了爱怜和同情，并对那个耕作相对落后的年代也顿生感悟。

通篇没有引人的情节，故事也谈不上跌宕起伏，但就作者那种似乎不动声色，如同在月光下嗑瓜子聊天一样，循序渐进、引人入胜的细腻笔调，会轻意地勾起我们的浓厚兴趣，直至欲罢不能。随着作者的笔，走进曾经熟识而又有些淡漠的那个年代的生活中，确有一番别样的滋味。

小说开篇就像端来一盆温水，让你享受不冷不热正相宜的滋味：“有这样一件事情发生，就是桑溪荡里住，绰号‘大牛伯’的那个人，前一天居然在荞麦田里，同他相依为命的耕牛为一点小事生气，用木榔槌打了那耕牛一下。”大牛伯知道：“这耕牛在平时仿佛他儿子一样，纵骂骂，也如对亲生儿女，在骂中还不少爱抚的。”但这次让大牛伯不曾料到：“偶然心火一来，不能节制自己，只随意敲了一下，不平常的事因此就发生了。”第二天，再想放牛去耕那块工作未完事的荞麦田，牛不能像平时很大方地那么走出栏外了。原因是，牛后脚出了毛病，就因为昨天大牛伯主人，那么不知轻重在气头上一榔槌的结果。

大牛伯望着那柄木榔槌，懊悔了。瞅着急等翻耕的田块，懊悔了。

让我们“带着大牛伯的懊悔”把目光投向大约四十多年前的那个年代看一看——现在随着机械化耕作的普及，用牛耕作已渐渐少去了。九十年代中期之前，耕牛便是农人不可忽缺、情同手足的好帮手。尤其在热火朝天的农忙时节，就更显出牛独有的风骚，一度成为你也想我也盼的“香饽饽”！为了赶农时，田间地头，起早贪黑，风雨同舟，齐心合作的踪影，四处可见。

我们欣喜地看到：犁同那牛合作所犁过的田，新翻起的土壤如开花，八十亩、一百亩，全在眼前炫耀……在耕牛洒满汗水的层层梯田上齐刷刷的庄稼长势喜人，甚至沉甸甸的谷子收回入仓时，捧着香喷喷的米饭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的人们，在谢过风调雨顺后更是感激耕牛的付出！于是，耕牛在人们的眼里就成不折不扣的“宝贝”和耕耘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又于是，小说中，大牛伯四处奔波，为牛治腿病时的言行和遭遇的种种不幸，通过文字，暖暖地折射出相互不可言状的情愫，自然就不难理解了。

有一时期，我们生产队有十头耕牛，身强力壮。由专人放养和耕使。有年初夏的一天，大雨整整下了近一个星期，村头的山溪涨水了。凌晨两点左右，身为一队之长的父亲牵挂着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便起来穿上蓑衣，打着微弱的手电，独自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村头的山溪边查看险情。他猛然发现溪对岸的山体出现了大面积滑坡，肆虐的山洪便改道冲向一旁山溪堤坝高处的一块石磡，巨大的石磡在山洪中已摇摇欲坠，说不定在几分钟内就要坍塌。大事不好！如果让洪水冲开这道口子，那圈在下游村的十头耕牛和几十亩粮田，就会面临灭顶之灾。为了集体财产，父亲飞奔着一趟趟地从家里背来十几捆长茅柴，横在几块石磡中间。为了将茅柴压到石磡的底部，减轻洪水对石磡的冲力，父亲又搬来石头压在茅柴上。搬石头时不慎脚下一滑，手中的石头砸中了左脚，顿时鲜血直流。父亲忍着剧痛，咬紧牙关，使出全身的力气，趔趄着搬来一块又一块石头，把口子上的柴压得结结实实的，经过三个多小时的奋战，狰狞的山洪终于在父亲的不屈抗争中无奈地翻打着浪头拐了个弯而去。下游村里的耕牛保住了，粮田保住了，可体力严重透支的父亲却双眼一黑，昏倒在山溪边潮湿的坡地上不省人事……事后父亲说：“保护好耕牛，就是保护生产力，就是保护我们自己……”由此可见，那时候，耕牛在农民的心里的份量有多重。

到了包产到户的时候，队里的耕牛变卖给了农户。我叔父家买了一头。叔父如获至宝。农闲时牵着牛上山吃草，暮日时总见带回一大捆嫩蒙草（牛的主料）。把嫩蒙草扎紧竖在浅水中，上面压着石头。备足耕牛过冬食料。叔父的三子会耕田，农忙时，起早贪黑地在田间把持着牛做事。叔父一天三趟熬米粥犒劳耕牛。为了能让牛开胃一些，还在嫩蒙草上特意撒上一些盐水。牛吃饱了，拖犁做事的劲道就足了。当然叔父的钱袋子也因牛而裹了起来。一有闲暇，叔父就让牛在有水草的沟边去玩，吃草饮水，并用竹枝驱逐牛周身的苍蝇和虫蠎。叔父爱牛不亚于疼儿女。叔父总时不时地拍着牛屁股或抚摸牛的脑袋，乐呵呵地和我说：“牛，可是我们的宝贝哩！想当年，你爸为了牛险些把命搭上！”过了些许年后的又一个夏日，为了驱逐牛身上的苍蝇和虫蠎，叔父将敌敌畏涂满牛的全身。不料，用量过多，牛中毒身亡。叔父一家似晴天霹雳，为此难过了好些时日，叔父为牛还流了不少眼泪。拖拉机耕作的时候，地势受限，边边角角没有耕牛来得方便。在用人工翻挖的时候，人们的心里总惦记着宝贝耕牛！

写到这里，再回去品沈从文笔下的《牛》，就不难发现，作者在作品中试图表述的一种深刻的内在涵义：那个年代，本身就是一则不修边幅的故事，一幅不饰粉黛的画卷！情和义不仅仅局限在人与人之间，比方耕牛，比方老黄牛精神！

岁月如歌，流年似水。人类在进步，时代在前进，那个年代已悄然尘封于历史。几十年后的今天，因小说《牛》，让我们的思维又一次回到人与耕牛相依为命的那个年代，激动之余，忍不住在心底漾起层层波浪：虽然人与耕牛相依为命的那个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不怕苦和累、乐于奉献的“老黄牛精神”将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