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诗人罗隐的桐庐诗踪 |
http://www.tlnews.com.cn/2018年11月09日 08:41:37 |
王天忠 罗隐(公元833~909年),本名横,因屡考进士不中,遂改名隐。有诗集《甲乙集》传世,与唐代文学家罗郑、罗纠合称“江东三罗”。 罗隐是晚唐(苦吟派)代表性诗人之一。 说罗隐,晚唐“诗宗”姚合是绕不过去的人物。姚合(公元777-842年)生于官宦世家,历任刑部郎中、户部郎中、杭州刺史、陕虢观察使兼御史中丞等。姚合与当时著名诗人韩愈、王建、张籍、刘禹锡、白居易、李绅、李商隐等经常交往酬唱;姚合与贾岛更是关系密切,有时还以俸禄之半接济生活潦倒的贾岛,诗风也与贾岛较接近,世称“姚贾”。姚合一生做的最漂亮的一件事就是提携青年诗人,与晚唐的马戴、费冠卿、方干、顾非熊、刘得仁、许浑、朱庆余、雍陶、喻鳧、韩湘、周贺、项斯、李频等有密切交往,对他们倍加关爱。明代胡应麟评价晚唐诗说“姚合《早朝》……尚有全盛风流”(《诗薮·内编》卷四)。 唐代睦州属江南道,区域包括桐庐、分水、建德、寿昌、淳安、遂安六县。恰恰是姚合任杭州刺史期间,睦州崛起了一支诗群,南宋谢翱的哥们翁衡将其命名为“睦州诗派”:成员包括施肩吾、方干、李频、翁洮、章八元、徐凝、周朴、喻凫、喻坦之、皇甫湜、崔涂、严维、章孝标、章碣、皇甫松、罗万象、陈彀、罗甫、何希尧、章鲁封等。由于姚合诗歌创作的成就和诗歌理论的影响,以及其爱才、惜才、护才、推才的仁德,在当时士林中享有崇高的声望和地位,被士人称为“诗宗”,成为当时诗界领袖。 看似不是“睦州诗派”的罗隐,其实和“睦州诗派”走得很近。查罗隐的生平,一说是浙江余杭人;一说是富阳人。说起来全怪罗隐,谁让他写的460首诗词中,既不标明时间又不标明地点,让两地争论不休。 据嘉庆《余杭县志》记载,清代许亠渊有《罗隐宅》诗曰:“发宅百年后,荒基一亩平。独怜新桧柏,谁识旧轩楹。闾里清风在,溪山秀气明。当时若吟夜,应使鬼神警。”意思是余杭有其故宅。 为此,笔者专赴富阳和余杭两地作地理探访,踪考的结果是富阳的说法似乎更靠谱一些,新登中学圣园碑林、古城墙、贤明山罗隐碑林、贤明中学罗隐文化传承基地和罗隐故里双江村,似有罗隐诗踪的影子,离杨家村不远的平山自然村有个灵隐洞,号称“新城八景”之一,徐霞客当年游玩过,并在《徐霞客游记》作了详细描述,相传这里是罗隐的出生地。余杭罗隐宅当是游寓所居,已无考。开平三年(909年)罗隐卒,葬定山乡(今西湖区转塘),看来,此处实物除我想象的美好外,再无其他实质性内容了。折腾了两天,寻找罗隐,虽未见墓地墓碑,但见了雕像,我觉得是那里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后人还记得罗隐。 知道罗隐,是因为1988年《诗刊》杂志刊载毛泽东对《甲乙集》所收诗的评点,浓圈密点的竟达九十一首之多,并认为罗隐是一位极有才华,又心系劳苦人民不可多得的古代好官。文章大家毛泽东评点过《红楼梦》、《资治通鉴》,单独评点一位晚唐名声并不显赫的诗人实属罕见。《毛主席圈点罗隐诗》见《诗刊》1988年第1期。 罗隐的人生轨迹,时常让我想起桐庐晚唐诗人方干(公元836-903年)。按长幼排序,罗隐要大方干三岁,他们是同辈人。查阅史料,方干的出名显然要早于罗隐。方干深得师长徐凝的器重,据说方干父亲方肃是著名诗人章八元的女婿,所以方干是章八元的外孙。章八元以前聊过,是个进士,曾以一首《题慈恩寺塔》而为元稹、白居易所叹服,但是好像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流传甚广的另一个版本是,章八元爱方干其才,招为过门女婿,不管是啥关系,反正这爷俩诗名都不小。 罗隐和方干的人生境遇颇有些相似,都是科举不第。咸通七年﹙公元866年﹚方干首度赴京参加丙戌科进士考试,成绩优异,当属魁首。只因当时唐室濒临倾圮,朝纲颓废不举,有司奏议:“干虽有才,但科名不可与缺唇人,不使四夷闻之为中原鲜人士矣。”结果因其颜值不佳,落第而归,最后以布衣终其身。 罗隐虽然是个帅哥,但命运多舛,从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参加科考,历七年不第。咸通八年(公元867年)乃自编其文为《谗书》,益为统治者所憎恶,所以好朋友罗衮赠诗说:“谗书虽胜一名休。”后来又断断续续考了几年,总共考了十多次,自称“十二三年就试期”,最终还是铩羽而归,史称“十上不第”。 罗隐比方干的结局似乎要好些,方干一生胸怀大志,却终身布衣,颜值,和他的命运开了一个很残酷的玩笑。方干死后10年朝廷赐于进士出身,宰相张文澜奏准,追封方干为左拾遗,算是图了个圆满的虚名;罗隐在光启三年(公元887年)55岁时得镇海节度使钱镠信任,表奏为钱塘令,天复三年(公元906年)任节度判官,又授给事中,终算是过了把小小的官瘾。 罗隐与桐庐交集缘于一次对方干的慕名拜访,从这点上看,年长三岁的罗隐倒像是小弟方干的铁粉。 在拜访方干时,他和同行的诗人李建州不知道有没有喝点小酒?反正那一句“顾我论佳句,推君最上流。”似在不遗余力宣传方干,让“身无一寸禄,名扬千万里”的方干从唐未始泛起了超高人望,到了宋代,苏轼、范仲淹和陆游,更成为方干的异代知音。难怪清袁枚《随园诗话》里要录下老寒士陈浦的诗句“放眼古今多少恨,可怜身后识方干”。 这位李频,来头不小,范儿十足,是大中八年(854)进士,睦州寿昌县(今建德寿昌)人,晚唐诗坛大腕杭州刺史姚合的快婿,曾任建州(今福建建瓯)刺史,世称李建州,以一首《七律·湘口送友人》独步晚唐诗坛,李频当时应是乞归省亲,正想找个哥们喝点小酒。听说罗隐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就是白云源,便要求同行,罗隐乐得路上找个情投意合的游伴,欣然应允。 与如今驱车百里甚至千里,只为一睹寥寥数棵樱花芳容而后发微信晒幸福的跟风相比,罗隐和李频访友的目的要单纯的多,就是访友。这原是一场期待已久的遇见,只是还未谋面就已谢幕。偏巧方干这哥们入蜀西游去了,在锦官城(成都)一边满足舌尖上的需求一边写那首《蜀中》(这首诗中有一金句“游子去游多不归”被解析为唐诗对“天府成都,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的表达,荣获十大成都唐诗金句第二名,仅次于李白)。 罗隐和李建州访友不遇,这在古代是常见的事。两人刚刚走过一段荒山野岭,恰恰又到了暮色四合之时,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要到哪里才能寻个住处呢?要是远远地望见有个村庄,掩映在葱郁的树林中,心头就有了着落。但想住店是不可能的,纵然囊中有些银两,村子里却几乎没有什么旅店可住。罗李二人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找人家投宿。在唐朝除了坐马车或牛车,只能像山水诗大咖谢灵运那样背起行囊,徒步而行。 可以想象,诗人走过的地方,一定有诗句留下。罗隐和李建州在村子里左转右转,挑捡一家民居,摘下箬笠,放下书蒌,手提起门环敲了敲。主人开门问:“客官有何事?”答曰:“在下因访友不遇,无意间错过了宿头,不知道可否借宝地暂住一晚?”于是主人微笑着把客人让进门,端茶倒水,用过晚饭后,宾主坐定,相谈甚欢,一个流浪诗人投宿的故事就这样完成了,同时完成的还有罗隐在桐庐的第一首诗《题方干》: 中间李建州,夏汭偶同游。 顾我论佳句,推君最上流。 九霄无鹤板,双鬓老渔舟。 世难方如此,何当浣旅愁。 据说这诗还有一个题目,叫《下第后访方处士》。这个看起来似乎更准确一些,落第的举子,一般都是惺惺相惜,相互抒发怀才不遇,求名未遂的感怀。要了解罗隐的创作意图,我们必须回到千年前的某个黄昏,炊烟袅袅之时,一壶浊酒,几碟小吃,与罗隐对坐。此时的罗隐,容颜比白云源的青山苍老,略显枯黄的脸色透露了他的生活处境。罗隐为方干鸣不平,是对方干才华和高洁人格的仰慕,他与李频诗论方干,直言方干诗高处在晚唐诸公之上。 史料没有记载李建州此行有没有留下诗作,但他与罗隐的心境不同。当初李频向方干学习做诗,李频考中进士后,诗僧清越曾向方干祝贺道:“弟子已折桂,先生犹灌园。”当年他和方干前后脚捧着诗稿去见了杭州刺史姚合,虽都受大加赞赏,但最后一个做了乘龙快婿,一个去了镜湖隐居。除了科考因素,可见颜值的重要。从李频那首《题钓台障子》诗前两句“君家尽是我家山,严子前台枕古湾”来看,他也算是有情之人,只是这气质,实在是有点弱。 桐庐之行,注定是要与桐君、严光为代表的隐逸文化相遇。这也是桐庐最具特色、最具魅力的文化符号。隐逸文化也使桐庐直接进入政治文化生活关注的中心,成为人们逃避政治的象征性家园,对后世的影响非常深远的。唐朝以后陆续有不少人弃官归隐于桐庐,诸如戴征士、章八元、施肩吾、罗万象、严维、谢翱、黄公望等等。章八元,大历进士,贞元间任句容主簿,后辞归。施肩吾,唐宪宗时状元,未待授官就东归故里。 隐逸文化对罗隐内心触动是显而易见的,也可能是诱使他改名的直接原因。前人写过不少诗,不出彩。罗隐下笔就开出生面,他知道怎么写。你看他是怎么写的: 远岸平如剪,澄江静似铺。紫鳞仙客驭,金颗李衡奴。 冷叠群山阔,清涵万象殊。严陵亦高见,归卧是良图。 与一般诗人喜爱的优美或幽美不同,名山与名人似乎特别能激发罗隐的想像力,唤起他创造的热情,在罗隐的山水诗中最为动人的形象是清旷。尤其是隐逸这一特色符号,罗隐写得最为到位。罗隐这次游桐庐是在11月,是秋天,所以所见的就只限于秋天的景致了。又说到人物,“严陵亦高见,归卧是良图”。这是对的,谢灵运早就赞美过,“既秉上皇心,岂屑末代诮。目睹严子濑,想属任公钓。谁谓古今殊,异代可同调”《七里濑》。 其实罗隐笔下,涉及桐庐的还有两处—— 《严陵滩》展示了诗人的风格。罗隐的诗,其诗风在晚唐属于浅易明畅一派,善于提炼民间口语,读来有如白话,容易接受,这包含他的底层情怀。但又白而不白,诗外有诗。“原陵不及钓台高”,让人过目不忘,又回味无穷: 中都九鼎勤英髦,渔钓牛蓑且遁逃。 世祖升遐夫子死,原陵不及钓台高。《严陵滩》 罗隐还有一首诗与桐庐相关,《酬章处士见寄》,这首七言律诗,风格清新,语言工炼。关于这首诗的写作背景已无详细资料可考,但作为一名桐庐人,笔者对这首诗中的“章处士”有些疑惑,此“章处士”是指章八元还是章孝标?罗隐没有明确指出。 先来看《酬章处士见寄》: 中原甲马未曾安,今日逢君事万端。 乱后几回乡梦隔,别来何处路行难。 霜鳞共落三门浪,雪鬓同归七里滩。 何必新诗更相戏,小楼吟罢暮天寒。 章八元生卒不祥,史料只说他约公元773年在世,他和罗隐年龄要相差60多岁,因此,从年代上看,此“章处士”我推断为章孝标。既然“今日逢君”,又说同游七里滩,年龄相仿的章孝标肯定是罗隐“朋友圈”的人。章孝标据说是章八元的儿子,从年代上看也像是一对父子。他来七里滩或白云源是说得通的,毕竟方干是他亲戚。章孝标曾经在元和十三年参加科考,但是没有成功。于是写了一首《归燕词辞工部侍郎》:旧垒危巢泥已落,今年故向社前归。连云大厦无栖处,更望谁家门户飞。这首诗据说就是他在落第之后写的。大致意思是点背不能怪社会,今年故向社前归。求提携求引荐,老司机带上我。 落第的举子,一般都是去找主考官套套近乎,买卖不成仁义在,没准下次就高抬贵手了呢。当然,也可能有那种考急眼了的,想写首诗骂人,那也是冤有头债有主,基本都得朝着主考官招呼。但是还有另一种说法。章孝标这首诗是独辟蹊径,他没有写给主考,而是写给了副主考庾承宣。据说庾侍郎拿到这首诗后“辗转吟讽”,爱不释手,很为章孝标感到可惜,终于在次年再度科考时,由于庾承宣的极力推荐,章孝标终于登第。 据说当时的舆论称,章孝标的翻盘逆袭,就是凭着这可怜巴巴的二十八个字。而及第之后,章孝标忽然又换了一副面孔,他衣锦还乡时,经过扬州,吟道“马头渐入扬州郭,为报时人洗眼看”,得瑟之情溢于言表。诗句传到了淮南节度使李绅耳中,李绅呵呵之余,作诗讽刺,曰“十载长安方一第,何须空腹用高心。”意思是你考了十年才考上,有啥可得瑟的。 罗隐的《酬章处士见寄》,应是章孝标中进士后同游写的。山水游成为诗歌吟咏的内容自谢灵运之始,而从山水游扩大到漫游,并且成为一种文人雅士的风尚,我以为则是从晚唐罗隐开始的,我们也许可以从他的这首诗作中找到些许端倪。 |
原标题: 晚唐诗人罗隐的桐庐诗踪 |
作者: 网络编辑:丁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