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说红薯 |
http://www.tlnews.com.cn/ 2018年01月26日 08:39:23 星期五 |
■ 童林羽 汪曾祺曾调侃过广东同学喝红薯糖水,只是几块红薯在白水里煮,加一点糖而已,却令那同学开心直叫好耶!不知道广东人口中的红薯糖水算不算作红薯粥,冬日的早餐里,我钟情于一碗热腾腾的红薯粥。 一把一把的柴火送进灶膛,火烧得旺,乘着锅里米粒儿欢腾的空档,削薯皮,剁薯块。红薯剁块有讲究,不可一切到底,刀口切入红薯用刀帮往外一掰,掰成碎碎的滚刀块,等米粒夹生熟,用竹篾撩起米粒,留下米汤在锅中,放入薯块,旺火煮至米汤粘稠。金黄的红薯块粒,入口化于舌尖,粉糯香甜缭绕在唇齿之间,合着米汤的醇香,呼噜噜呼噜噜一碗喝下去,意犹未尽。 红薯我是喜欢的,老家有各种吃法。日常煮饭,挑几个大个的切成片,沿铁锅贴满一圈,饭熟了,红薯也熟了,揭开灶台上的木锅盖,热浪扑面而来,对着一圈黄澄澄的红薯,心底滋生的满是暖老温贫的意味。清苦年代,红薯代粮,充当一半的谷粮,成为餐桌上的主食。储存在屋角专门挖出的两米左右深的坑里(坑底铺上稻草)的红薯,除了留足来年的种,多余一些的可以一直吃到开春,有了这满满的一大坑的存货,日子似乎陡然间殷实而踏实起来。 煨是一种消闲,煨红薯不能用太大个的,容易外皮焦而内里夹生,拳头般大小的刚刚好,埋进炭火下的热灰里捂实。候着的时间总让人难捱,我不时用铁夹隔灰按一按它,软到薯心了,就迫不及待从炭火中扒出来,丢到地上,两只手颠过来又颠过去,唇齿间口水肆意涌动。记忆里,外婆忍不住要多尝上几口,绵软的红薯最善待她所剩无几的老牙,也不忘折腾一下她的胃。山中的夜晚,风雨扑打窗户纸,屋里头,拉开一盏15瓦卡口灯泡,暗黄的灯光下,一家人说说笑笑,围着灶前红红的炉火,炉火映出红彤彤的脸,温热的薯香里,冬夜的寒意一点一点消散。 把红薯焖熟切作细条晒成的红薯干,是年少贪恋的一份零食,越嚼越软的薯条带来小小的满足和甜香,伴随着年味,是岁月里忘不掉的美好。磨碎的红薯洗挤出红薯汁,沉淀在木质圆桶底素白的粉坨被刀划割成小块,看母亲用锅铲颤威威地移到篾萝里,晒在冬日的阳光下,白得耀眼。猪油炒山粉圆子,有客临门的招待菜,猪油年前熬好的,盛在高搁在橱柜上的黑陶瓦罐里,刮一勺放入热锅中,厨房里瞬间腾起油脂熔化时的噗嗤嗞嗞声,推入已经用滚水调兑好的圆子,快速翻炒,点几滴酱油盛盘出锅,撒上绿绿的葱花,糯软润香,妙不可言。 凤阿姨是母亲来往60多年的好友,年老力衰的今天,她们依然以自己的方式保持着彼此间的联系,偶尔拨一个电话,一年一次的登门,聊一些家长里短,聊一些从前时光。冬日的课堂上,母亲的赤脚伸到坐在前排的凤的坐凳上取暖,布巾包裹着的几个煮熟了的小红薯,喂养着两个饥饿的女孩,最是日常里的温饱之虞,从少年到老年,隔了岁月迢迢的光阴,忘不了。 红薯也叫红苕,《诗经》有“苕之华,芸其黄矣。”想必此苕非红苕,据明代《闵书》记载,红薯传人中国约在明朝万历年间。犹记得豫剧《七品芝麻官》,七品县令唐成一句“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喊得家喻户晓,细想一下,唐县令口中的红薯,在当年应该尚属新进热门品吧! 有人说红薯错过了诗人盛行的朝代,后来的诗人又因为它太过平常而不屑于写入诗册,红薯迄今似乎都未登大雅之堂。《甘薯疏》中描述“甘薯扑地传生,枝叶极盛,若于高仰沙土,深耕厚雍,大旱则汲水灌之,无患不熟。南北人来以救饥,其利甚大。”我在《本草》里寻文字:甘薯“补虚乏,益气力,健脾胃,强肾阴,蒸、切、晒、收,充作粮食,称作薯粮,使人长寿少疾。”寥寥几语,关乎温饱,关乎民生,红薯的存在,自然的馈赠。 寂清街头,卖烤红薯的手推车从城中路口拐了出来,白铁皮烤桶上青烟袅袅,袅进欲雪未雪的夜色里,烤熟的红薯齐溜溜一圈,憨如小兽一样围着桶沿,独特而熟悉的香味与夜色一起漫延,红薯以烤的方式出场,成为一道流动的美食,从南方到北方,从山乡到街巷。烤红薯总和冬天联系在一起,烤红薯的味道里有着泥土焦烟的熏香,透出日子庸常的滋味,是暖。 遥想当年上海冬夜的街头,烤红薯的红漆老炉子边,围炉而吃的张爱玲,孤高如她,也贪恋这俗世烟火里的暖意吧! |
原标题: 冬说红薯 |
作者: 网络编辑:卢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