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是我的奶奶。不知道为什么老家方言要这么叫，弄不清这个名词的来历，但我永远铭记着喊叫这个词的时光。

　　阿妈是2008年去世的，那天爸爸给我打来了电话，电话里怎么说的，已记不清了，但挂下电话之后，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哭了很长的时间。阿妈这辈子实在不容易，特别是最后还遭受糖尿病的折磨，真是痛不欲生。每年回去看望她的时候，她已越来越瘦，已成了一个皮包骨的老人，整个房间都是酸臭的味道，让外人不敢踏步。有一次，阿妈说牙齿丢了，找不到了，吃不了东西了，不舒服，像个孩子似的在发牢骚在哭泣。

　　晚年的阿妈有点痴呆了，就像个孩子似的，向我们撒娇，甚至还向五六岁的孩子讨他们手上的糖果吃。和孩子的天真不一样的是，阿妈要忍受千万倍病痛的折磨。有时候，我甚至希望阿妈能早点结束痛苦。

　　可是在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我却忍不住地痛哭流泪。听说阿妈快不行的时候，按当地的习俗把她放在了地上，她已谁也不认识了。我不懂，为什么人死之前要放在地上，这是什么习俗啊？为什么阿妈会连自己的家人都一个不认识了？阿妈是怎样去的另一个世界？据说阿妈生前还交待，她怕疼，怕火化。什么都记不得的阿妈，也会怕疼吗？

　　往事一幕幕，只能呈现在活着的人的心中。阿妈喜欢和我讲述当年她嫁给爷爷时的场景。我总会问一句，阿妈，当时你都没见过爷爷你就嫁了？那时阿妈布满皱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害羞而又幸福的笑容，说，你爷爷是个读书人。在某一年我跟着阿妈回到她娘家的时候，看到那个破败的村庄，我想阿妈出嫁确实是心满意足的。

　　阿妈和爷爷是典型的旧式婚姻，后来带来了整整八个子女的大家庭。不敢想象，阿妈是如何带着众多的子女，度过那些闹饥荒闹文革的艰苦岁月的。贫困中的父亲却很自豪地对我说，当时阿妈坚持让他读书，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艰苦的日子都过去了，在我们生活都好起来的时候，阿妈和爷爷倒是时常吵吵闹闹。有一年过年时，阿妈就一个人来我们家，说让爷爷到大伯家过年，以后她就在小儿子家过日子。老俩口吵闹的原因是爷爷爱上了搓麻将，这让阿妈受不了。有一回，不识字的奶奶拿着存折悄悄地问我，让我看看上面有多少钱，并且附上一句，阿妈不识字够苦的。以前我以为阿妈什么事情都听爷爷的，没想到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阿妈似乎没有金钱的概念。2004年我参加工作的时候，月薪2千左右，阿妈就很惊讶地说，一年有这么多的钱？我纠正她说，是一个月的。阿妈更加惊叹了，那怎么用得完？我笑着说，确实用不完，阿妈，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买。

　　只是这样的一句话，我却从来没有实现过，至今想起来心如刀割。

　　因为工作等种种原因，我没能回老家去参加阿妈的最后告别仪式。在一段时间里还自我安慰，反正人都不在了，回去了又能做些什么。可是，蓦地一想，又时常感到很后悔，很痛苦，阿妈生前的时候我也没有尽多大的孝心。阿妈到底叫什么名字，好像都没有十分地确定过。只记得大家都叫她八婶、八妈的。阿妈喜欢人家和她聊天，喜欢人家给她买吃的。可是，我有吗？在拆迁房过度的日子里，阿妈寄住在矮陋的小土房时，身在远方工作的我甚至没去看过她……

　　阿妈，多想你还活在人间，我一定坐在你身旁，和你多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