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那条小河叫碓凹沟，离开家乡已数十年了，而那条小河总让我魂牵梦萦。

　　老家在一个小山村里，碓凹沟其实是村里的一条沟渠。这条沟渠弯弯曲曲穿村而过，因沟渠引来溪水驱动着两座水碓，为村民加工粮食——舂米、磨粉，故而这条沟渠叫“碓凹沟”。沟长三百余米，宽不足两米，水深也只有四、五十公分。沟虽小，但水清澈透明而清凉，且终年不枯。水中黄砂卵石，清晰可见，鱼游虾嬉，岸柳成行，燕飞莺歌，颇有诗情画意。

　　这里森林茂密，植被丰厚，绿荫蔽日，水源充沛，因自然生态环境好，所以水质也非常好，沟里的水原先可直接饮用。

　　碓凹沟之水浇灌着村前一畈庄稼、菜地，也为村人解决了生活用水和洗涤问题。每天清晨，人们挑着水桶去碓凹沟取水，用来饮用、煮饭、烧菜。

　　村民在碓凹沟里洗刷衣被、器皿、蔬菜，都喜欢站在水里，十分清凉惬意。更妙的是鱼虾会争向游到你的脚背周围，成群的小鱼会来啄你的脚。它们简直是一群高级按摩师，啄得你麻滋滋的、痒痒的，那感觉真舒服啊！

　　碓凹沟水埠头一年四季都热闹，洗涤的村妇们在这里家长里短、油盐酱醋，说笑嬉闹，这里是全村新闻信息汇集和交流中心。

　　夏天，光屁股的孩子们整天泡在碓凹沟里抲鱼、摸螺蛳、抓泥鳅，戏水，欢闹。碓凹沟又是孩子们的乐园。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碓凹沟是村民的生命沟渠，是一条母亲河，更是一幅温馨优美的“人水和谐”乡村水墨画。

　　碓凹沟的两边堤岸都是用山石砌的，形成许多小洞穴和缝隙，鱼儿最喜欢在里面藏身、栖息。沟边的水草随便抓一把，就能抓到些小鱼虾和泥鳅。更有意思的是，沟渠的洞穴，随便掏进去，就能抓到几尾小鱼。夏天的中午，甲鱼会趴在石头上晒背，见到人就“扑通”一下跳入水中逃走。此时如果你立即丢一颗小石头到它入水处，甲鱼受惊吓就会暂时蛰伏不动。如果你身手敏捷的话，很有可能被你捉住。

　　那时每隔一个多月，就会有人把碓凹沟进水口的闸门按下，然后弄二、三十斤石灰在水渠里一倒，吆喝几声“抲鱼了！”顷刻之间全村都沸腾了，都下水来抲鱼。碓凹沟的每个洞穴、每条缝隙里几乎都有鱼。手摸进去肉乎乎、滑溜溜的乱颤，全是鱼。走在沙滩处，脚下一不小心就会踩着鱼，抲都来不及抲，手忙脚乱，不亦乐乎！这条三百余米长的碓凹沟，能让每户人家都能抓到二、三斤鱼。运气好的兴许还能捉到甲鱼、鳗鱼。于是，这天就像过节似的，家家都飘着鱼香，户户餐桌上都有鲜美的鱼。

　　听我老爸讲，他年轻时，说起来已经是八十多年前了，那时他还不到三十岁，一次我大姑妈来作客。我爸跟大姑妈说，大姐，我去抲几条鱼来给你吃。当晚老爸弄了一畚箕石灰，去碓凹沟的上游一淘。夜里鱼儿都出来觅食，效果特别好。竟抓获了一大脚盆鳗鱼，足有二十来斤，还一大脚盆鯰鱼、鳜鱼、石斑鱼等，也有二十多斤，其它一些小鱼都丢弃不要了，真叫爽！——每当老爸讲起这件事，总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

　　天气闷热的夏夜，石鸡（石蛙）会在碓凹沟里、碓塘里、水轮下“嘎——嘎——”的引吭高歌，它们是在谈情说爱，还是在举行蛤蟆音乐会？我们就举着火把去抓。一人举着火把不停地慢慢晃动以吸引石蛙的注意力。那些硕大的石蛙黑乎乎的，成双成对地蹲在石头上，它们一见到火把就瞪着圆溜溜的蛤蟆眼，一动不动傻乎乎地盯着火把。一人沉住气慢慢靠近，眼捷手快，一把抓住。满把肉乎乎滑溜溜的大石蛙，抓握在手中，身手好的能两手各抓一只。有时个把钟头能抓回来七、八只，真是爽死了，那种感觉那种乐趣真是妙不可言。那时要弄碗鱼弄碗石蛙吃，就像到自家菜园里去摘菜那么方便。

　　每年桃花汛期，就会有三五成群的鲤鱼游进碓凹沟。老辈人说是因为碓凹沟里有棵甜甘草，鲤鱼是来吃甜甘草的。其实是因为碓凹沟生态环境特别好，鲤鱼是来繁殖产卵的。鱼虾们也晓得把自己的宝宝生在自然生态环境优美的地方。

　　也不知道具体从何时起，只知道自打从老祖宗起，村民就有个约定：桃花汛期，碓凹沟是禁止下闸放水药鱼的，一直以来从未有人违背过老祖宗的规定，但允许人们钓鱼、叉鱼。因此常有人拎着（钓到或叉到的）十多斤重的大鲤鱼招摇进村。

　　碓凹沟只是一条小沟渠，既排不上名，也对不上号。但在乡亲们心目中却是条与之息息相关的顶顶重要的“河”。我们是喝着碓凹沟的水，吃着碓凹沟之水浇灌的粮食、蔬菜，食着碓凹沟的鱼虾长大的，碓凹沟是条名副其实的母亲河。

　　“最美乡中水，最亲故乡人。”现在我已年逾古稀，还经常梦见昔日在老家碓凹沟里“抲鱼摸蟹、群鱼啄脚”的美妙情景——忘不掉老家的碓凹沟啊！它流淌着我的浓浓乡愁。

　　因工作关系，后来我举家离开了碓凹沟。虽一直在外，总忘不了老家的山和水，总忘不了那条碓凹沟。我曾答应我的几个孙辈，带他们去老家碓凹沟里抓鱼摸蟹，体验一下“虾围脚背，群鱼啄脚”的美妙感觉，但一直没能兑现。因为前几年我回到老家站在碓凹沟水里，已经没有鱼虾的踪影了。

　　令我欣喜的是，听说近年久违了的鲶鱼、石斑鱼又在碓凹沟现身了。那是因为这些年“五水共治”、“保护自然生态环境”伟大方略的推出，并已初见成效了。看来兑现孙辈们去老家碓凹沟里体验“虾围脚背，群鱼啄脚”的美妙感觉，已为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