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孔夫子这话说得真好，其实二人行也有我师，老斯就是。

老斯曾和我同事两年。1981年2月，我因工作调动，到了他所在学校。学校规模小，全校就两个办公室，我俩就分在了一起。渐渐地混熟了以后，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老斯和蔼又慈祥。他长我三十来岁，那时我还是小年轻一个，按理该尊称他斯老师。因为相处日久，谈话投机，就显得随便了，嘻笑着打趣，“叫斯老师多别扭，前si后shi的，像绕口令。还不如叫老斯，反而显得简洁明快，叫老斯就是叫你老师嘛。”在本地方言里斯和师的读音是一样的，他听了哈哈一笑，“这也不错。”从此不管年纪大小，同事们都叫他老斯，他也欣然接受，应声爽快。

老斯为人淡泊而兴趣广泛。好读书，好藏书，喜欢自制盆景。我去过他家好多次，印象中其它的都很平常，唯有满架满架的书籍和屋里屋外到处摆满的盆景，特别亮眼。每到星期一，老斯总会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买到了哪些中外名著，购齐了谁和谁的丛书什么的，让我羡慕不已。到后来这臭毛病也染上了我。每次周六回家和周日返校，经过县城的新华书店，就如同饥饿的孩子看见别人吃烤红薯，久久不忍离开。害得我把大部分薪水扔给了书店，到结婚时，虽说参加工作已五六年，却没有存款，只有存书。如今的我家，别的也不咋样，唯有那几架满满当当的书籍，在我看来特顺眼，颇有些自豪感。

老斯博学，知识面宽，可说是博古通今学富五车。常和老斯散步聊天，他能时不时引经据典，诗词韵赋，古语谚语，警句格言什么的，随手拈来，张口成诵，让我获益多多。看见溪水滔滔，就说，别看今天溪水介满，明天就没了，“易涨易落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谈到世态炎凉，会说“富在深山有远客，穷在闹市无人问”。他是教语文的，说起写作文，他说有的人写文章，废话连篇，如打油诗说的：“东边的太阳照西边的墙，哥哥的丈母是嫂嫂的娘，三个半壶壶半酒，六只草鞋是三双。”还有人写文章条理不清，颠三倒四，“东西大街南北走，十字街头人咬狗。拿起狗来打砖头，反被砖头咬了手。”他说大家说话写文章，都是从自己的立场出发的，如对“下雪”这件事，有四个不同身份的人吟诗。书生斯文，开篇一句“大雪纷纷落地”，官宦接上“全是皇家瑞气”，财主家钱粮多的是，紧跟一句：“下他三年何妨”，叫花子正冻饿难耐，大吼一句结尾：“放他妈的狗屁！”大概老斯对下雪特感兴趣，有关下雪的话题还真不少。有一回让我猜迷：“江上一条龙，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当时我还真没猜出他说的就是下雪。还说“古人写‘雪’的诗文可多了，像这首诗：‘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无数片，散入梅林都不见。’看似堆砌数字，其实绝妙。”

我是教理科的，但对文学艺术还算喜欢，所以，特别爱听老斯说古道今、吟诗诵词。

日落月升，冬去春来，转眼间老斯已苍老得似一座根雕，语言迟滞难以沟通，让人唏嘘不已。可当年迈步溪岸，见景说景，以景说事，诗文对话的情形，仍历历在目，似是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