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庐县法院 胡燕 

天润：抱紧孤烟跌坐在紫阳红尘

天润习惯了晚餐时的觥筹交错和烟雾缭绕。今年刚满三十的他作为拆迁办主任，早已脱去青涩稚嫩，眉目间写着权势，在饭桌上细眼睛一斜，很有傲视群雄的气场。

这天是开发商顾老六摆的局。天润知道老六想要幺江边的那块地，那是江边仅剩的一块可供开发的商用地了，无数开发商争绿了眼，老六也是。“天润啊，前两天我到老爷子家去了，呵老爷子正拾掇他那堆宝贝呢，我带了个小玩意儿给他，他老人家乐得合不拢嘴，看得我心里也快活……”天润眯起细眼睛，啜一口酒，嘴角略微扬了扬，像是在品酒，又像是在品老六的话。

饭桌上天润话不多，他腻烦了和这些人打交道，但又不得不打，没有他们，他不可能在严州城中心拥有数套商品房和数个商铺，不可能开着奥迪A6行驶在严州日渐开阔的大道上，不可能给偏瘫的母亲请贴身的保姆，给喜好收藏古董的父亲买这买那。

饭局后，老六把他送回公寓，临出门顺手搁了个信封在茶几上。

天润懒得去碰信封，他知道里面是什么。他冲了澡，抽着烟，坐到露台上。烟圈织起若隐若现的图案，继而消失在初夏的夜色里。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享受他的孤独，没有伪装的亢奋、没有蓄积的言语、没有做作的奉承，褪去喧哗，他沉浸到自己的回忆里。

叶影：阳光笑着，从天上跌落

叶影很久没有弹钢琴了，她抚摸着身边的老树，想象着旋律。十岁的5月，父母车祸双亡，富裕之家一夜被债主围得水泄不通。学是上不了了，叶影唯一的亲人就是年迈的奶奶，一年前也病倒了，间断地吃着中药。没有学历、没有背景，她只能辗转在城市的角落打些零工，勉强维持她和老人贫穷的生活。十岁以前，她是高贵的公主，漂亮、富足、成绩优异，而且不高傲，对朋友和同学都亲和至极，凡是认识她的人无不欢喜她，所到之处，她永远是中心。

如今，旁人的白眼和奚笑，在她眼里，都已经成为空气的一种成份，时刻存在却没有任何感觉。现在的叶影，唯一的财产就是这间幺江边的老屋，给她带来仅有的安慰。

然而这仅有的庇护之所也面临消失的可能。隔壁的李姐说，这一带老城区要拆迁了，但赔偿款据说参照三年前的标准。三年前严州房价才三千一平，现在这一带周围的新楼盘开价每平米逼近三万。这拆了能住哪儿去？李姐不停地叹息，叶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润：温一壶月光下酒

十岁那年的初夏，他被同小组的孩子排斥，那个穿着漂亮裙子的女孩义正言辞地指责他们，然后把天润拉到自己的小组做实验作业。

天润由衷地感动着。他家里条件不好，在学校他永远是被嘲笑的对象。但那女孩恰恰相反，家境优越，广受欢迎。也正因如此，她帮了他，不会受到其他孩子的质疑。在放学后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教室，天润握了握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然后在她惊讶不已的目光中走出教室。

可是之后再也没见过那女孩，天润着实难过了一阵子，也许她出国了？他无从打听。他发奋学习，顺利走到现在的位置。天润不刻意去找她，他希望有朝一日能与她相遇——命运的相遇。

叶影：让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阳光

叶影白天打着好几份零工，晚上照顾奶奶。她率直的性格在社会磨砺中蚀去了不少。记得小时候她为一个男孩打报不平，因为他穷，大家都看不起他，连科学课做实验都要排斥他。叶影把他拉到自己的小组。后来，后来男孩握了她的手，当时自己真挺怕的，怕被别的同学看到后更加尖刻地攻击他。再后来退了学，自然跟那些同学断了联系。

周围的房子已经开始拆了。李姐还有好几户人家仍然守在那里，希望能借此提高赔偿款。叶影也守着老屋，她和奶奶是真的没地方可去。

机器声夜以继日地轰炸着奶奶脆弱的神经，叶影也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叶影决定举报这次不合乎常理的拆迁，李姐表示赞同的同时也为举报的后果深深地担忧。

天润：不喜欢夕阳的红色，仿佛有些回光返照

老六跟天润说举报人交给他去处理。天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几百万的赔偿款差价他不想轻易放弃。他希望与女孩相遇的时候，自己能足够与她般配。他微微点了点头。虽然举报信是匿名的，但天润知道老六能查出来。

一周后，报上新闻头条报道了幺江边老城区一所老屋失火的消息。当时起火是在深夜，火势迅猛，伤亡情况和失火原因尚在调查。

天润捏着报纸，轻轻拢起来。应该到此为止了吧，他默默地想。

时间粘稠，忧伤致死

第二天一早天润照例翻看报纸。报上登了失火事件中死者的照片和基本信息。警方发现了疑似纵火的情况，正在开展缜密的调查。天润看着其中一张年轻女子的照片，感觉似曾相识，再看下面的文字，他停了呼吸。叶影？那个梦里不知念过多少遍的名字，那个自己希望能许以她幸福的女人，因为自己的贪婪，而被“意外”地烧死了？

天润脑海里一片空白。好像一个拼命冲向终点的人，在跑得汗流浃背穷尽其力的时候，忽的发现终点没有了，是该继续跑，还是停下来？悲伤从心底泛上来，让他无处可逃。

天润安置好父母，把手里肮脏的钱匿名交到纪委。休了假，回到当年的学校。在学校后面的山坡上，他回想起因她而起的万丈豪情。唯一的手温传递，是他心底珍藏的蜜糖。他咀嚼着蜜糖，对着自己的静脉，深深地割下去。

当年叶影的正义感，把天润从孤寂压抑中拯救出来；如今她的死，将他从腐败不堪的深渊中再次拉扯出来。

时间在天润汩汩流出的血液中变得粘稠，最后终于静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