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鸟笼 |
http://www.tlnews.com.cn/ 2010年09月21日 07:54:55 星期二 |
■ 醒石 二 尊敬的读者会问,这些人难道是罪犯?工厂莫非是监狱?正是,正是。何边柳、冠晓滔是犯人,重犯人,判了20年以上刑期或死缓的才会关 进这家享誉国内外的工厂,对外称“新新机械厂”,其实是省第一监狱。政治学习时,每人的发言必须纪录在案,作为考察犯人悔改表现的依据之一。 在这个学习组12个人中,表现最差的也就是两个“花岗岩”脑袋,一个是郑英勋,一个是何边柳。劳动时,他俩重活、脏活、累活不推辞,休息时坐在旮旯闭目养神,不生是非。政治学习时,两人低头耷脑,有时坐着坐着竟响起轻微的鼾声。冠晓滔眼尖,常常揭发他们态度恶劣,对抗改造。开始管教干部也严厉地批评起来,实在被逼急了,何边柳就老调重弹:“假话我不会说,真话你们又不信。”郑英勋则申明,自己的材料都如实书面汇报呈送政府,没有新内容可讲。结果是招来更重的处罚。为了惩罚他俩,第二天常常让他们带镣劳动。正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郑英勋是判了死缓的囚犯,有关方面鉴于他不认罪,曾几次提出执行死刑令。征求管教干部李求诗的意见,李沉默了好一阵后本想说从他的劳动、守规、处事看不像是坏人,但这话在当时怎能出口,他改口说还是给他一点转化时间,再看看。又过了一个月,上级又派人来询问,因国庆节临近,那时有逢节日抓一批,判一批,关一批,杀一批的惯例。李管教为难地望着对方,似乎说才一个月,这是政治犯思想转化哪有这么快的?来人见他不表态,又拖了下来。 算郑英勋命大,1976年12月的一天下午,省高院军管会的干部直接驱车到厂,找到他,握着他的手说:“郑英勋同志,你受苦了。抓你判你是‘四人帮’一伙搞的冤假错案,现在你自由了。”郑英勋1949年以前曾是新四军下属四明山支队的负责人之一,解放后当过某山区县的一把手,反右运动中因有为右派分子鸣冤的言论被调往工业部门任副职。文革开始不久,他见派系对立,社会秩序混乱,工厂停产,粮食减收,尤其是不满全面否定中外传统文化、压制老百姓的言论自由的做法,就旧病复发地奋笔直书寄材料给党中央各位首长,扬言文革被坏人利用了,朝里出奸臣了,结果被中央文革小组督办,以现行反革命罪判了死缓。他的信引起一位中央首长的关注,一直把材料放在手头。1976年秋天,“四人帮”被粉碎后,首长叫秘书打电话给浙江省高级法院军管会,请他们核实材料,妥善处置。郑英勋这才拣回一条老命。 三 他们这个学习组,眼下只剩下何边柳一个活神仙——“活人不开口,神仙难下手”。不过,这天的学习让何边柳喜出望外,在会上李求诗代表监狱领导宣读了法院文件:“鉴于何边柳在支援兄弟单位的社会主义建设中老实地毫无保留地传授技术,成绩突出,得到各方的好评。根据军代表的建议,报上级批准,决定第一年减刑三年,第二年减刑三年,第三年减刑一年,共七年。特此公告。1982年2月6日。”何边柳从1960年春到新新厂以来,已服刑19年整,加外借的3年,减刑的7年,共29年,就是说,还有一年他就刑满了。何边柳听了宣布后呆呆地坐在凳上。冠晓滔靠近他低声说,“花岗岩”,眼看就能拿工资了,到时别忘了兄弟。时间紧迫,给你根铁丝,你把它变成快艇,变成飞机,肯帮忙吗?何边柳想着自己的事,没吱声。冠晓滔偷看一眼四周,贴近何边柳耳根悄声说,昨天有人在山头上拣到钞票、粮票,那边的飞机又来空投了。到那边,金条等你拿,美女任你挑呵! 江风清一去无消息,何边柳仍把《毛主席诗选》放在枕边,不时拿起翻看琢磨,心情有时难免会烦躁起来。1982年初夏的一个周日上午,在洗衣时,何边柳发现上衣口袋内有张小纸片——是从报纸边角撕下的,用铅笔隐隐约约画着一条游向大海的蛇。他看了又看,想起冠晓滔一个暴雨之夜说的“蛟龙入海”的话,蛟龙入海啥名堂?莫非要发大水?新新厂地处两山之谷,离小河有一里多路,绝对安全。上周发生的事又浮现在他眼前。那天下午,他们去支援厂里农业队抢收河边低洼地的瓜果蔬菜,天气预报说近日浙西地区有特大暴雨。收工时,各组集合后清点人数,惟独他们组少了冠晓滔。李管教催促组长去找,组长说他在河边洗洗就到。眼看雷阵雨即将袭来,犯人们有些不耐烦,出现了骚动,有的埋怨,有的骂娘。直到大家成了落汤鸡以后,冠晓滔才抱着头向李管教报告说:“报告队长,110号归队。”李管教厉声责问:“干什么去啦?”冠答:“出恭。”“混账!要这么半天?”说罢就狠狠地给他一耳光。不料下面却有人叫喊,不许打人,不许打人!场面有些失控,幸亏狱警赶到。为这事李管教丢了一个月奖金。 狱规写明,私下不得传递字条,何边柳考虑再三,趁劳动休息时,他悄悄地把它交给李管教。第二天上午狱方召开座谈会。组里指定冠晓滔、何边柳参加,会议地点在工厂乒乓球室。出人意料的是平时难得见面的监狱长亲自到场。他通报了李管教打人事件及处理结果后,认真地听取犯人的意见。何边柳紧张地听别人发言,冠晓滔悄悄暗示他要求取消政治学习,他没响。后来主持人点名叫他发言,他如梦初醒站起来低着头。“快说”,“快说”,有人催他。他不知怎么傻乎乎地冒出一句:“想吃肉。”全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主持人说,狱中吃肉规定在节日里,平时没有计划啊。监狱长插话,能不能和厂副业队商量,调剂一下先后?谁知第二天中午食堂真的破例吃肉,每人一块大排,约四市两。饭后冠晓滔走到何边柳身边神秘翘起大拇指朝他说:“‘花岗岩’,监狱长都听你的啦,了不起,真个了不起。不过四两肉不过瘾,想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吗?”何边柳没有反应。这天晚上没政治学习,人们躺着反而睡不着,整间房100多张铺都是窸窸窣窣辗转反侧声。在长久的烦躁中,突然有人惊叫:“什么东西钻进来啦?妈呀,快来人!”“保持安静,不准喧哗!”狱警立即发话。“是有东西钻进来了。不得了,是蛇!”在昏暗的灯光下,果真有条蛇在窜动。这样,何边柳更没睡意了。半夜后,他在矇眬中,听到“哇哇,哇哇”的叫声,叫得人毛骨悚然。“乌鸦叫,大难到”,不知谁惶恐地说。 |
原标题: 空鸟笼 |
作者: 网络编辑:殷卫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