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手

■ 余明朗

　　老爸今年七十有三，高瘦的个子，黝黑的脸，满头的银发，略显苍老。所幸身子骨还算硬朗，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双粗糙、皲裂的手。

　　这是一双勤劳朴实的手。老爸是村里管理农田、侍弄庄稼的能手。在人民公社时期，他是队里挣工分最多的正劳力。那时，家里上有年逾八旬的奶奶，下有四个未成年的儿女，加上母亲常年身体虚弱，干不了重活，老爸便理所当然成了我们家的顶梁柱了。老爸虽起早贪黑地干活挣工分，却还是填不饱一家人的肚子，以至于我家一直是远近闻名的缺粮大户。这种境况要到八十年代初实行联产承包制以后才有了改观。老爸这辈子没有离开过土地一步。在他看来，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糟蹋不得，荒芜不得。每当看到一块块良田不断地被蚕食，一座座高楼大厦取而代之的时候，他心里总不是滋味。当得知三个儿子要将责任田给别人种时，他立马把这些田包揽了下来。他还有点倔脾气，从不服老，五年前竟瞒着家人承包了一个八亩多的鱼塘。

　　听老爸讲，我家祖辈家底还算殷实，后因家道中落，难以为继，七岁时被迫过继给人家当儿子。可好景不长，那一家又衰落了。在奶奶的一再要求下爷爷才又让他回来。上世纪五十年代因建新安江水电站，老爸加入到淳安移民的队伍中，长途跋涉，迁居到桐庐镇范家边村。以后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正当生活有点安稳的时候，一场无情的大火烧毁了家园。面对冲天的火海，老爸欲哭无泪。他咬咬牙，领着一家老小经过几年的奋斗，重又盖起了新房。为了儿女们能读得起书，老爸没日没夜地干，硬是让三个儿女读完了高中。人说“六十岁是一道坎”。老爸六十岁上还真遭了“两劫”：一次是车祸撞折了腿骨，一次是上山砍柴摔断了手臂。如今手脚已不如以前灵活了，还伴有隐隐阵痛，我们也劝他该闲下来享享清福了，可他就是放不下手中的锄头扁担。老爸生活上从不讲究，我曾给他买过几件新衣，可他舍不得穿，理由是整天跟泥土打交道，免不了一身泥灰，穿新衣服怎么下地？倒不如穿旧衣服自在。老爸唯一的嗜好便是烟酒。烟抽得很凶，酒是餐餐不离。我们也曾劝他把烟戒了，这样会对他身体有好处。可只要一提起这事，他就丢下一句话：要我戒烟，倒不如让我戒饭！这不，他牛劲一上来我们就没辙了。

　　老爸一向开朗豁达。邻里乡亲知道他的为人，凡有红白喜需要他帮忙的，他总是二话不说，从不推辞。叫他卖鱼，秤杆由着人家拿，价钱由着别人定，零头没有就勾了，遇上个远亲朋友的还要送几条，用他的话讲，“鱼是自家养的，亏不到哪里去，这精打细算我学不来”。老爸年轻时当过多年的船老大，给队里开货船跑运输。几年下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赚不少钱了。可有谁知道，他除了偶尔会记得给我们兄妹捎点糖果，每次基本上两手空空而归，连给母亲买件衣服也没有过，倒是带回来一帮江湖朋友。母亲眼瞅着一贫如洗的家，但为招待客人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东家凑西家借，心里憋着气，自然免不了跟老爸吵嘴。老爸也不跟母亲论理，只顾自己抽着闷烟，或干脆扛起锄头出去避“风头”。

　　这就是我的老爸，有着传统农民特有的朴实善良、吃苦耐劳的优良品质。每当看见老爸那爬满老茧、“沟壑”交错的手掌，我心里总是禁不住一阵酸楚：老爸呀，您为儿女们辛苦了大半辈子，什么时候才能安安心心地坐下来歇一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