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 |
http://www.tlnews.com.cn/2023年12月01日 08:10:05 |
■ 邱仙萍 东野奎吾说,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人到中年之后,有两样东西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大快朵颐,一是酒,二是辣椒。 一段时间没有碰见,大家再聚时,总有朋友说,我不能喝酒了,或者有开车的理由,或者是有血脂高血压高这些老毛病,身体某个部件做了个手术,在吃什么药。哪怕从家里拎来珍藏着的茅台,面对一桌美女美酒硬菜,也只能饱饱眼福,颇有点英雄迟暮的悲壮。 城市里的口味越来越重,火锅店生意好得不得了,麻辣烫冒菜川菜干锅什么的,辣得年轻人想流泪,辣得中年人想忏悔。想起自己年少时的轻狂和无知无畏,不怕辣、辣不怕、怕不辣,就像红红的小米椒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时光一晃已近二十年,那是纸媒最甜蜜的幸福时光,单位里集体要去武夷山疗养,部门刚好要去谈一个合作,就让我们去打前站。一车人路过江西,找了一个路边饭馆吃饭。 有人说,如果湘菜是击穿胃部的子弹,赣菜就是瞄准整条消化道的汽油弹。外地很少看见赣菜馆,是因为赣菜师傅不想惹麻烦。据说最早那批出去创业的赣菜厨师,现在仍在被恼怒的客人“追捕”,他们有的跑去南洋当华侨,也有的伪装成了湖南厨师,用微辣的赣菜去料理最嗜辣的外地人。 在那家貌不起眼的路边餐馆,我们点了溪沟鱼、小米虾、炖豆腐等等。每盘菜上来,都堆得满满当当,是杭州餐馆菜量的三倍,菜价一个只要十几元。每一道菜,都布满密密麻麻的辣椒,红的青的黄的,还有红辣椒炒青辣椒,青辣椒炒红辣椒。雪菜豆腐里面加了火腿肉,炖得酥烂,一块块白色的豆腐和蜂窝一样,“噗噗”冒着气。我们一个个吃得龇牙咧嘴,辣得哭爹喊娘,胃燃得火烧火燎,像是火山要喷发。 同行的吴老师,口头禅就是:“吃完吃完,不要浪费,补肾的。”在他的眼里,青菜补肾,红烧肉补肾,鱼虾补肾,连辣椒,也补肾。 到了武夷山,闽北日报的同行带我们去了一个大红灯笼高高挂的竹楼,吃了一顿“山珍海味”:菌菇、山黄鹰水鸭、烤鹅、野菜等等。坐在水车旁,喝着当地的冰啤酒,看看这水墨画一样的风景,人生好不恣意快活。尤其是听说当地椒盐烤鹅能补肾,大家更是奋不顾身一下就消灭了半盘。第二天在玉龙瀑布吃的中饭,一边坐在溪流旁看飞奔而下的竹筏,一边吃着当地的石蛙炖豆腐、竹笋烧溪鱼。一桌人七八个菜,几瓶啤酒,只要150元,让我们女的恨不得嫁给老板,男的嚷嚷要做上门女婿。 最难以忘怀的是在武夷山吃夜宵,苏闽步行街上到处都是挂着幌子亮着灯箱的馆子,门口有人拉客,热情得好像不要钱一样。大家选了一处写着“浙江人上海人饭店”字样的“溪鱼馆”,老板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考虑到吴老师不断强调补肾概念,我们特地点了一盘椒盐干椒炒蜂蛹。事先问了价格,是18元一盘,谁知道一结帐,原来的菜单不见了,拿出来的菜单上,价格标着78元。我们说怎么老乡老乡,背后一枪呢?看我们在理论,吴老师也不参与,赶紧把剩下的半盘蜂蛹吃了,一边说:“补肾的,别浪费。”回去的路上,看见另外一个饭馆门口挂着一个斗笠般的大蜂窝,大家跑去问老板,你家蜂蛹多少一盘啊。老板看着已经酒足饭饱的我们,轻蔑地说:“哪里来这么多蜂蛹,就是肥肉裹面粉油炸出来的东东。”听得吴老师捶足顿胸:“我高血压高血脂,不能吃肥肉的呀。” 报社的老师们,对自己身体还是爱惜的,喜欢讲补肾。肾藏精华,肾好,多巴胺分泌得好,气血充沛,人就开心快乐。人一高兴,思路开阔,脑子活络,稿子就写得精彩漂亮。所以,怎样保护肾、维护肾、保养肾,大家都是讲究的。 有一次,我和汽车版的杨老师在一个桌上吃饭。那个时候的汽车广告市场是很厉害的,有一家都市类媒体的汽车广告营业额,一年就有两三个亿。那天我和杨老师相邻而坐,饭桌上上来了一大盘木瓜炖雪蛤,转到我和杨老师面前的时候,杨老师拼命吃,我也拼命吃,你一勺我一勺,两个人争先恐后。后来杨老师私下对我说:“小秋,你怎么回事,这个木瓜炖雪蛤,不是男同志吃的么,补肾的呀。”我说:“杨老师,我也正想问你,你怎么和我抢着吃木瓜炖雪蛤,这个是女同胞吃的,丰满形体的呀。” 以前每次从老家回来,总要带几罐母亲腌制的辣椒酱,自己地里种的高山辣椒,咸淡适中,很是鲜美。但是现在是吃不到了,一则母亲和父亲年纪大了,一场病后就住在县城里。二则辣椒的品种退化很厉害,村里的辣椒品种很多来自临安。临安有个太阳镇,生产一种辣椒叫做“七姐妹”,很是出名。这个辣椒品种口感鲜辣,玲珑精致,七个红色或黄色的辣椒,仰天生长,非常美艳和热烈,像是一团燃烧的美丽火焰。不过现在这样品种的辣椒,已经很少看到了,往往成了“四姐妹”和“五姐妹”。就像我们很多兄弟姐妹,只在节假日能遇见,平时难得能聚在一起。 我有三十个老乡,29年前奔赴喀喇昆仑高原驻守边境,他们是第一批应征入伍进新疆、唯一一批上海拔5000多米雪域高原守防的浙江籍战士。喀喇昆仑高原、加勒万河谷,横亘西部边境,这里长年累月大河冰封,群山高耸,空气中含氧量不足平原一半。神仙湾、天文点、扎西岗,这些看着带着诗意的哨所,现实是“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六月雪花飘,四季穿棉袄,风吹石头跑,氧气吃不饱,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有个老乡退伍后,就留在了新疆。问他现在在干嘛,他说在推广西域美食,助农共富。新疆焉耆有种辣椒,叫做辣皮子,俗称猪大肠辣椒,颜色红亮,椒型肥大。他在介绍上这样写着:“新疆辣皮子吃一口,就会泪流满面,不是因为太辣,而是因为家乡太远。” 作家池莉描写的一道炒茄子,叫做“绝代佳人”。辣椒切成丝,茄子被削得又薄又细,一片片从刀口飞出,就像一阵阵秋风摇落垂柳的叶。锅烧热冒起了青烟,先把辣椒倒进去煸了一煸,辣椒一出香味,就被盛了出来。接着茄子下锅,飞快地炒动,水汽一收,辣椒才下了锅。这时才往锅里倒油,油下去,菜软了,滑滑溜溜的熟菜上生发出闪闪夺目的光泽。盐是最后放的,炒两把,锅铲有了稍微的涩意后,围着菜撒一点水,盖上锅盖。转身拿碗,就可以盛出来了。 这是秋天的辣椒,也是最后一茬秋茄子,用木柴烧的火,锅盖是杉木做的,不上油漆,再加上极度的饥饿,池莉介绍的这碗炒茄子,成了她们几个女知青一生记忆中举世无双的美味。 现在,吴老师、杨老师都退休了,报社里进出的面孔越来越年轻,一个个俊男靓女水灵灵的,像是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一样,青春蓬勃,头发乌黑眼睛发亮,根本不需要用辣椒补肾。老吴在乡下买了一处老房子,建个菜园还挂了个牌“吴家菜园”,种了青菜萝卜南瓜豆荚,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种辣椒。 那些火辣辣的辣椒,我们咀嚼过了;那些浓油酱赤的日子,我们经历过了。季节进入了深秋,天空高远起来,大地肃静明朗。那些放不下的,时间终归会帮你放下,那些穿过我们岁月的风,终究,遥远得像一声叹息。 地里几颗秋辣椒,裹着早霜,依然红的红黄的黄。落了叶子的柿树上,高高吊着几枚灯笼般的柿子,是迟迟不肯落下的倔犟样子。 |
原标题: 辣椒 |
作者: 网络编辑:杨露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