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春祥:以爱察今 以心为文 |
http://www.tlnews.com.cn/2022年03月23日 08:18:57 |
陆春祥:笔名陆布衣,1961年12月出生,浙江桐庐人,1984年7月毕业于浙江师范大学中文系,文学创作一级。曾任桐庐毕浦中学高中教师、桐庐报副总编辑、杭州日报编委、杭报传媒常务副总、杭报集团上市公司监事会主席,现为杭报集团上市公司顾问、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浙江省散文学会会长,《浙江散文》主编。已出散文随笔集《病了的字母》《字字锦》《乐腔》《笔记的笔记》《春意思》《而已》《袖中锦》《九万里风》《霓裳的种子》三十余种。主编2016至2020《浙江散文年度精选》、风起江南散文系列等二十多部。曾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北京文学奖、上海市优秀文学作品奖、浙江省优秀文学作品奖、中国报纸副刊作品金奖、第六届报人散文奖等奖项。 在饥渴中奔跑 记忆中,陆春祥上学第一天,妈妈在他的书包里放了一支钢笔,一本笔记本,还有一本《新华字典》,这几样东西在当时是比较奢侈的。放学回家时,笔记本上多了几个歪歪斜斜的阿拉伯数字,《新华字典》的扉页上,他试图写上自己的名字,但是只读了几个小时的书,功力显然不够,自己的姓,陆字,左右分离,春字,上下分离,祥字,那头羊是出奇地大,好像怪胎。 就这样,《新华字典》与他相伴,但一直到了三年级,他才慢慢开始学会使用。 “我记得,表哥借我一本小说,好像是冯德英的《苦菜花》,里面有很多字不认识,只有一个一个查字典。”陆春祥回忆,那时候,对年幼的他来说,字典是贫瘠时候最好的精神读物,也是文字在他脑海里打下最初烙印的良师,还是在同学面前显摆的秘密源泉,他经常和同学打某个字是什么意思的赌,并常常获胜。 一度,他连字典都背过,按照顺序一条一条背,文化、艺术、科技、历史、标点符号表、计量单位表、历史朝代表、少数民族表,各国面积人口首都,应有尽有,为他日后在文字上的造诣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直到现在,陆春祥的办公室案头,还放着一本1998年版的《新华字典》。除了《新华字典》,还有两本书值得一说。 陆春祥叔叔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他县属中学初中毕业,也算是自学成材。在陆春祥印象中,到叔叔家去总看到他叼着一根烟,给人把脉,打针,开药方,还经常常翻那本《赤脚医生大全》。 大全厚厚的,应该是大十六开本,图文并茂,有草药图,有人体图。这对当时的他来说很是吸引,他有空就看,在大全上学到了很多科学知识。 另外一套书叫做“知识青年丛书”。 “那时,我爸爸在另一个公社管文教,这套丛书记不全了,大约有七八本,分政治、经济、文化、历史、地理、天文、科学,我有幸读到,也是大开眼界,一本一本地读,一点一点地读,比教科书有趣多了。”陆春祥说,除了对书中知识的渴望,那个年代的人对文艺的初步认知,也来自于八部经典的样板戏。 那时刚好市里的京剧团到陆春祥的村里,他们吃住都在村里,空的时候经常排戏。他们排戏,小孩子就会直接钻进后台,看他们化妆,看他们演奏。还有大胆的,还要去摸摸乐器。 于是,演出的日子就是小孩子的节日。村民们对这些演员都很熟,有时直接喊:“郭指导员、沙奶奶、李玉和、杨子荣,有空到我们家坐坐啊。” 那些个王连举、鸠山、栾平什么的,叫的人很少,村民碰到他们也是冷冰冰的,座山雕是个例外,因为他很会搞群众关系,又会讲笑话,村民还是蛮喜欢他的。 有次,陆春祥和几个小伙伴过木桥时,桥面很窄,正好“王连举”过来了,几个小孩子就是不愿让他,还差一点把他挤到桥下。 错过后,几个小孩就一起喊:打倒叛徒!打倒叛徒!这是陆春祥儿时记忆里让人让人怀念的一幕。 1980年的9月,19岁的陆春祥,跌跌撞撞冲进了浙江师范大学中文系。虽然大地刚刚苏醒,但是,当他见到学校的大图书馆时,情难自禁。“终于可以自由读书了。就如久渴的旅人,一下子见到满井清澈的甘泉,如何叫我不牛饮?”对于知识的渴望,陆春祥在大学四年中,做了2000多张读书卡片,对文字的阅读,他一直牛饮至今。 永远的修辞 大三时,陆春祥的名字已经多次变成铅字,可都是豆腐干,恩师陆稼祥每一次都会鼓励他:坚持,积累,豆腐干也会做大的! 陆稼祥是国内知名的修辞学家,浙江师范大学教授。大学一年级,第一次上陆老师的课,陆春祥一看到这个名字就乐了,亲近感满满,他当时心里想的是,这是本家啊,是大哥呢! 上课时,一位身材如修辞般的中年人挟着教案进来了,笑容满脸,高鼻深目,头发修饰得一丝不苟,西装,扣子扣满,一张嘴,典型的浙普话,陆老师1927年1月生于浙江湖州双林镇的墨浪河畔,吃墨水长大,苏州中学高材生,难怪有文化。 陆老师开讲,陈望道,《修辞学发凡》,题旨情境,这三个词也成为同学们课后议论的主要话题。陈望道,这位中国现代历史里程碑式人物,除了第一个翻译《共产党宣言》外,还是著名的教育家、修辞学家,而修辞要讲题旨和情境,分积极修辞和消极修辞,是他科学体系的主要精髓。于是,“题旨情境”,就成了陆老师的外号。 外号里暗含了老师的主要观点:修辞,要注重研究修辞现象和外部关系,研究词语的具体言语活动,不要把词语和使用情景割裂开来,一个词汇和句子,除了有词汇意义、句法意义外,还有情景意义,有时就是情景意义支撑着整个表达。 “题旨情境”一下把陆春祥吸引住了。一个雨夜,他斗胆敲响了老师的家门。老师热情地将他迎进书房,他的修辞王国。一架架书,将不大的房间围拢,俨然书城。书桌上,各种书籍杂志摊开排列,《辞源》《文心雕龙》《马氏文通》《修辞学发凡》《文学评论》《中国语文》,此时,陆春祥的眼球一下子被那一张张散乱的文摘卡吸引。 见他对那些卡片感兴趣,陆老师笑容和蔼,不厌其烦地讲方法:书和杂志读完,观点最好做个文摘,可以引用摘,可以意思摘,还可以写下点滴想法,有时想法就是今后创作的灵感,卡片上有年月日,哪本书第几页,哪本杂志第几期,清清楚楚,日后查阅方便。另外,卡片要分类,语法、修辞、文学、历史、教育,即便修辞,也要再分细类,可以是修辞理论、修辞方法、修辞现象,修辞理论仍然可以再分小类,某某修辞家,某某观点,中国的,外国的。 一类卡片积得多了,可用牛皮筋扎紧,或者用线将它们串牢,这样就能长久保存了。 “那个雨夜,几乎改变了我的人生。”回忆起老师传授的学习方法,陆春祥感慨万千。 2011年6月,他在浙江图书馆文澜讲堂作阅读讲座,就专门讲了老师教给他的方法,即便在电子阅读碎片化的今天,虽然很笨,仍是积累资料的好方法。 当时的他暗暗立志,日后也要像陆老师那样,大量阅读,不断积累,做一个优秀的修辞学家。 此后,他用了大量的课余时间,阅读和语法修辞有关的书籍,并尝试修辞文章的写作。 临毕业时,别人都在跑单位,他却沉浸在毕业论文《新修辞格辨》的撰写和修改中,当时的他丝毫不担心,相信自己应该有机会从事修辞专业研究的。 然而,1984年7月的毕业分配,完全粉碎了陆春祥的修辞理想。即便他一万多字的毕业论文在大学学报上正式全文发表,《光明日报》上还刊发了目录,现在也可以在文献上检索到,但还是被分配回了家乡,到了一所在乡下的县属毕浦中学,教高中语文。于是,带着心爱的修辞,他在偏僻的学校里蛰伏。 做评论员的日子 在毕浦中学里待了七年,陆老师一直不断地指点着陆春祥的研究。在他的推荐下,陆春祥参加华东修辞学会、浙江省语言学会,庐山修辞讲习班,华东修辞学会等多次学术会议,这些,都让他大开眼界,此外,老师还多次邀陆春祥参加由他主编或主导的《中国历代游记文学鉴赏辞典》《中国文学艺术大辞典》《修辞方式例解词典》等辞书的编撰工作。 2001年10月,陆春祥真正干起了文字相关的工作,在杭州日报做起了评论员。 这个岗位,第一是写评论,各式各样的,有署名的,有不署名的,有配评,有短评;然后还有编稿子,杭州日报一版的吴山晨话,下午版副刊的蒺藜园,短的,长的,言论,杂文,都是他一个人负责。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总的来说是快乐的,但也有不开心的时候,陆春祥记忆最深刻的一次就是重写“本报评论员”文章。 某次,市里某重要大会开完,按惯例,要配一篇“本报评论员”。吃透精神后,他开始动笔,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不想,晚上送审时,却没有通过,被退回重写。 这下他急了,时间紧迫,什么原因被退回也不得而知,情急之下,赶紧将本报资深评论员喊来会诊,这位评论员,是一位久经沙场、经验十分丰富的专家,他一看陆春祥的稿子就知道毛病出在什么地方了。 “你的稿子,自己的语言太多,要用领导的语言,将领导的语言作纲,再用领导的语言展开,专题阐述一下就可以,另外,要段落分明,语言简洁明白,不要太多的修辞。”这一段话,一下子让陆春祥茅塞顿开,按他这个思路,将领导的主要观点作主标,再将这个主标分三个层次展开,没有花多少精力就通过了。 事后,总结经验时,陆春祥要认真总结经验教训,虚心向老同志学习,学习他们成功通过评论员文章的经验,学习他们常用的方法。那个时候,《人民日报》评论部主任米博华是陆春祥的偶像,他评论写得好,有主见,有理论,几乎是所有评论员的学习典范。 2002年6月,陆春祥担任新闻部主任,又兼顾着评论版。回想起来,那是一段非常繁忙且又充实的日子。 评论版,头条评论常常自己操刀,还约了全国名家鄢烈山、朽木、刘洪波、潘多拉、苏中杰,等等开专栏。 另外,《每日商报》的头版,又设了个“举手发言”评论栏,对重大事件或者读者感兴趣的话题,进行即时评论。当时,陆春祥约了徐迅雷、许春华、戎国彭,大家以布衣为总名,一时间,陆布衣、凡布衣、许布衣、戎布衣,布衣们的身影很活跃。而他的习惯是,每天晚饭后,休息十几分钟,就开始“举手发言”,一个小时后,再开始编头版二版的新闻稿子,十一点开始,再拼版,清样下印刷厂后,才能关机,回家常常是凌晨三点钟了,有时第二天上午九点,还要赶到宣传部开会。 事实上,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只有二十四小时,然而时间真是海绵,挤挤真是有的,方法得当,一天你就有二十五小时,三十小时,你就会延长生命,你就会一辈子活成两辈子。 评论员,思想者,将会永远融进陆春祥生命的血液里、骨髓中。 《病了的字母》前后 2009年8月陆春祥创作的《病了的字母》被上海文艺出版社首版6000册,在上海书展首发式上赚得极旺的人气后,半年不到就已售完,2010年2月,第二次印刷。 这是陆春祥始料不及的,杂文竟还会畅销。他这样解释这种现象:“读者关注《病了的字母》,并不是说文章写得有多好,是他们比较关注社会。”他解释道,其实用意很明白,字母不会生病,字母是用来穿针引线的,是社会病了,现象病了,病了就要用药,尽管他的方子不可能起到什么作用,但仍然要开,这是职责所在。 用一百多方各具药理的中草药名篆刻来作为各篇题头的“注解”,打开一篇杂文,先识一味中药,其药理、功用都写着,可供玩味,寓意“良药苦口”,这个独特的表达方式,大概在国内出版的杂文书籍中是首创。 “新时期的杂文也不一定是要匕首和投枪,杂文也可以表现得很温柔,我们需要的是心态沉静而澄明,以爱察今,以心为文,在讥讽和鞭挞不良社会现象的同时,心怀善意,充满智者的宽容和悲悯之情。”陆春祥说,我们是可以做到不扳着面孔说教的,我们也不一定要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叙事语言可以简洁活泼,议论结构可以灵活多变,阐述事理,广征博引,叙而不议,段而不篇,亦庄亦谐,绵里藏针。还要把事情揉碎了讲,扯得远一些,讲得俏皮些,掰得杂七杂八,扯东扯西,但要有一根“筋”在里面串着,这根“筋”就是批判性和建设性,这根“筋”还要带着一连串的理性和幽默感。 2010年4月,《病了的字母》被浙江省作协,作为散文杂文的一类(共五部),送评第五届鲁迅文学奖。10月20日,第五届鲁迅文学奖正式公布,《病了的字母》再次冲出重围,并成为浙江省唯一的获奖作品。 评委会给出的颁奖词是:《病了的字母》,带给我们的是别样的杂文景象,不是尖锐的投枪匕首,而是温和的苦口良药。社会和人性的病理,在文人的良知、责任与善意中,被一一望闻问切,对症下药。 获奖那段时间,陆春祥收到不少贺信好评,但他有自知之明。他认为,每个人都应该牢牢地记住一句话:“一个人成熟的标志之一,是明白地意识到发生在自己身上99%的事,对别人来说都毫无意义。”即要清楚地认识自己。 所有的获奖都已经代表了过去,接下来,压力将会与日俱增。 这些年来,陆春祥专心完成“New”杂文系列:2011年,出版《新子不语》,实验杂文暂告一段落。2013年,出版《焰段》,国内第一本微杂文叙事的杂文集。出版《字字锦》,半年内印了三次。2015年,出版了《笔记中的动物》《响箭》,2016年,《笔记的笔记》书稿已经交出版社,这仍然是带有强烈杂文痕迹的随笔。 2015年11月,浙江省散文学会成立,陆春祥担任首任会长。他为《浙江散文》杂志写的创刊词,标题用的是鲁迅先生在《怎么写》里的观点——散文的体裁,其实是大可以随便的,中心基调是六个字:有文、有思、有趣。 这六个字陆春祥是这么理解的,萧统《文选》序中,对文章的要求是“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也就是说,古人一直是以思想性与文学性两条主要标准来判别文章好坏的。但现代还得加上“趣味”一条,特别是新媒体时代,文章吸不吸引人,几秒钟的事,谁还有耐心听你的教诲?即便是你说的都是真理。 比如他去年出版的笔记散文集《九万里风》,仅书名与书的整体设计,就能体现出他自身的这种散文观,现在每年出几十万种书,读者凭什么选择你? 两者的关系,更应该加上文学性。“有文、有思、有趣,三者关系,打一个不太贴切的比方,文学性、趣味性好比是飞鸟的翅膀,思想性好比是飞鸟飞行时翅膀扇动时的力量,飞鸟能飞多高、多远,都取决于力。”陆春祥如是说。 这几年来,陆春祥有意识写了一些和故乡有关的文章,《黄昏过钓台》(严子陵)、《春山》(范仲淹)、《在天地间往来》(黄公望)等,都是富春江边发生的故事。所有的写作者,少年时都喜欢读书,于他也一样,可惜的是,他们这一代人,彼时精神上的饥渴,要远甚于食物上的短缺,几乎找不到像样的书。如他在《惊蛰》里写过一个被蛇咬的细节,这应该是少年时代与大山交往的最深记忆。 到处云山是吾师,白水就在云山脚下,如今,云山白水也一直在陆春祥的心中。 记者 李雯/整理 来源《桐庐乡贤》《生活周刊》 |
原标题: 陆春祥:以爱察今 以心为文 |
作者: 网络编辑:杨露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