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邱升阳

唐代周繇有首诗：“熠熠与娟娟，池塘竹树边。乱飞同曳火，成聚却无烟。微雨洒不灭，轻风吹欲燃。旧曾书案上，频把作囊悬。”你知道这首诗的谜底就是萤火虫吗？

萤火虫，微小，柔弱，以自燃发光。古书记载萤火虫是腐草而化，它虽长于草泽，看似低贱却生性清洁，它是环境优劣的试剂，也是生态环境的指示物种，要求自然的纯度高，一点也不苟且，污染严重的地方，就不会有它的踪迹。几个月前的一个夜晚，我在乔林公园草丛里看到了几只萤火虫，欣喜异常，于是想到写点关于萤火虫的文字。

夏夜，天上有星星，地上有流萤，这本是天造地设的绝对。而今，繁星难见，流萤也几乎看不到了，萤火虫已经被我们不知不觉放逐了。曾经熟悉的在黑夜中御风而行的微光，已经被五颜六色的霓虹所代替，曾经频繁地出现在唐诗宋词以及各种传说中的小虫，以后恐怕只能在昆虫词典中找到其身影了。

几十年前，在我的故乡，一进入夏天的夜晚，便有数不胜数的小精灵，提着蓝光的小灯笼，在草尖上，在大片林木下，轻盈地，款款地，跳着优美的小灯笼舞，往往令人看得入神。儿时仲夏的夜晚，我们来到溪边的杂草地，草丛里有许多发光的虫儿，颜色有淡蓝的，也有浅绿的，还有淡黄的，无论哪种颜色，它们都在蠕蠕而动，忽明忽暗又忽亮。于是，手颤抖着慢慢探向这些光点，好像捏着一个肉肉的东西，就是它，嗖地把手抽回，把手掌缝打开一点，凑近眼前，这团光猛地变亮。手猛地一甩，这个发光的东西在空中划出一条光线，落到了远处。也许是我们的到来惊扰了这些萤火虫。它们开始漫天飞舞起来，我们就用手掌拍打着萤火虫，这些萤火虫被拍到地上后，通常一时半会飞不起来，这时，我们慢悠悠地用手指轻捏着把它们装进透明的青霉素瓶子里。那年月萤火虫多，一个晚上往往能装上亮闪闪的一瓶，瓶子像一个荧光灯，很亮很亮，甚至还可以用来照明。

可是如今我们到哪里去寻觅《诗经》中所谓“町畽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的萤火虫呢？因为随着农药的过度使用，还有水污染，萤火虫几乎难以寻觅了。萤火虫所代表的那种田园牧歌式的诗意生活难道就此一去不复返了吗？

萤火虫的一生与蝉一样要经历风风雨雨的洗礼，先由卵变成幼虫再化蛹，最后由蛹变成美丽夺目的成虫，一生的寿命不过两年，成蛹之前，它们多生活在阴暗潮湿的泥沙、草丛、洞穴中。而最美的一段光鲜年华，平均生命期限不过一星期。短的3到5天，最长的才20天左右。高洁的成虫在生命大限来临之前与蝉一样只饮一点清露。如果说蝉是白天唱响天地的歌者，那么萤则为暗夜惊动星汉的舞者。“昼长吟罢蝉鸣树，夜深烬落萤入帷。”萤火虫不惧黑暗，万籁俱寂之时总是昂首前行，冲锋陷阵，晚上凌晨是它们最为活跃的时候。

明代叶大叔有言：“忽向篱边绕，还从井畔飞；雨昏光不灭，露重影犹微。”小小的萤火虫以软体动物诸如蜗牛、螺蛳的肉为食，喜欢栖息的地方如诗中所说多为温暖、潮湿、多水的草丛、水井旁、沟河岸等。那些众多姿态万千、飞来飞去的流萤实是雄虫，可怜的雌虫没有翅膀空有飞翔大志不能自由飞翔，只能静静呆在无人光顾处发着自己熹微的光。但若有萤火虫蹁跹所在，无不满树银花，明珠灼华，大片大片有如星光殒落。“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一只萤火虫就如同一盏不灭的长明灯。

荒淫无度的隋炀帝就禁不起萤火虫风情万种的诱惑，竟发令民众四处穷搜极捕以此寻欢取乐，他曾在洛阳景华宫得萤火虫数斛，“夜出游山放之，光遍岩谷”，夜游一处便令人齐放，萤火虫瞬时倾巢而出，熠熠生辉，岩谷间顿时幻化成了一片汪洋火海，何似在人间！他还觉得不过瘾，另在江都修建了一个“放萤院”，此举一下导致各处萤火虫锐减。李商隐在《隋宫》中有写：“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说的就是这件事。

萤火虫虽身弱体轻，但其光亮丝毫不减。好不容易换得成虫身，它们从不怕生命的消逝日近，不耽享受，竭力奉献所剩无几的生命发挥其最后的光热。万里长空，星月隐遁，此时流萤四起，晧如白昼。晋代的车胤，成为善用这特殊光亮的第一人，助其成就伟业。他穷不坠青云之志，白天忙于耕作，夜伴孤灯皓首穷经，为了省点灯油钱，他用透明的丝绸做成布袋，把捕得的几十个小小的萤火虫放入带孔眼的袋子中，借萤火之光苦读，终成博学多才之人，官至户部尚书。

萤火虫曾照亮了我的幼年，让我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因为它们的光照方能安然返家。当时的我们不像如今的小孩，手机电视电脑的轮番轰炸夺去无数双对大自然好奇的眼眸。离开了故乡，我便与它们失联了。它们生性不慕荣华，不喜欢投身于灯红酒绿的闹市。只喜欢穷乡僻壤之地。它们不与霓虹争色，不与Led灯争宠，更不与城镇夺地，它们只爱田野水岸，寻常百姓。

我喜爱萤火虫就像喜爱我的故乡，这种情与生俱来。萤火虫，宛如神话宫殿里走出来的仙子，俊雅谦和，飘飘洒洒在故乡的堤坡上，丛草间。漆黑静谧的深夜，忽明忽暗的萤光如星河曙天，万般璀璨。它的光芒虽不及星月那么耀眼，却总能让人心生美好，无限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