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雨

这里说的往事，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当时因为家里穷，读高二的父亲只好中途辍学，回家务农养家。那时家徒四壁，人与猪同室。家里泥土地面，高低不平。父亲虽辍学回家，可还欠着学校里一笔学费，学校里的领导便来家里看望父亲，希望家里能补缴父亲所欠的学费。可是校领导一走进我家，见到如此光景，追讨所欠学费的事情就始终不好意思说出口。

回家务农的父亲，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是遇到了我的母亲。可能是前世姻缘，我的母亲乐观开朗，是生产上的能手。她不仅能干，还喜欢唱歌，年轻时有很多追求者，可她偏偏看上了我的父亲。他们是自由恋爱的，两人常常相约去隔壁村看免费的露天电影。因为家里穷得叮当响，她的父母一直不同意，谁会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穷小子呢？恋爱中的他们自有他们的办法，在生产队开会时，两人暗地里讲好下次约会的时间地点。后来成为我的母亲的她，总是幸福地说着当年父亲与她约会的情景：她晚饭后出门，转过一个墙角，总会远远地看到有个衣衫褴褛的青年，在村口的池塘边傻傻地站着。以前生产队里开会，没有会议室，都在本村樟根家里开会，他家就成了我父母恋爱的场所。开完会后，总有两个年轻人围在火炉边，他们俩总是聊不完的话题，总是聊到很晚，直到在一边纳鞋底的樟根大嫂打瞌睡了，才不好意思地离开。现在想来，这是很难为情的，其实在父亲心里，一直很感激樟根夫妻的。几十年后，有一天，父亲突然“失踪”了，我与母亲很着急，一家人一起去田间地头到处找他，当时还下着雨，母亲一遍遍着急地呼唤着父亲的名字，各种担心在我们的心头盘旋着，找遍了渠道旁、池塘边、菜地里，就是找不到，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就说回去看看，说不定已经回家了。果然，母亲人还没到家就叫着父亲的名字时，他应声了。他说是有事在樟根大哥家里待了一会儿，还说做人是要讲情义的。

有情人终成眷属。历尽艰辛的这对年轻人终于结婚了，婚后的日子一直很苦。三年后母亲生下了我，我又自小多病，家里常常入不敷出，但是父母一直恩爱着顽强地生活着，想办法挣钱度日。

1975年，村里的支部书记找到父亲，说是让他教书，这是一个改变我家命运的大好事。这个提议当时遭到其他几个村干部的坚决反对，但支书据理力争，说我父亲为人不错，品行端正，学历高中，是当时村里最高的，虽然两个兄长成分比较“高”，但是与他本人无关，他还是共青团员呢！在村支书的力挺下，父亲成了村里的民办教师，我的小学一年级就是父亲教的。为什么村支书这么器重我的父亲？是亲戚关系吗？不是的。在生活贫困的那个年代，不像现在家家户户都用煤气，那时常常要去很远的山上砍柴。据说有一天，我父亲和村里几个年轻人一起去砍柴，村支书也在一起。临近中午该吃午饭了，村支书突然发现他的饭包不见了！怎么办呢？如果饿着肚子，如何将柴挑下山？大家都不吱声，因为每个人只带了刚好能填饱自己肚子的饭包，谁也没有多余的。静默了一会儿，我父亲说话了：“大哥，吃我的吧，我带了4个粽子，我们一人两个！”“那不行，这样你也吃不饱了，饿着肚子怎能担柴下山？”“不要紧，吃个半饱，有点力气的，这样我们两人都可以担柴下山了，回家还可以再吃，不要客气，拿去吧！”就这么一件丁点小事，村支书一直放在心里，对父亲一直有好感。

父亲有了工作，意味着生活有了着落，加上母亲又能干，养猪养鸡、生产队里挣工分，家里从此就渐渐好点起来了。但是日子依然很清苦，记得母亲对我说起过一件事，有一年除夕，她与父亲没有起床，我外公来看母亲，发现快中午了他们都还没有起床！感到很奇怪，后经反复询问，母亲才说出了原因，过年了可家里没有一分钱！外公就马上掏出5元钱给了母亲，母亲马上去买了些过年的东西。事后母亲对我解释说，当时家里确实很困难，但钱是存了一点的，那是准备为我上学用的，再困难也不能动一分的。

清苦的日子里，也有些小乐趣：我家的猪圈是单独的，平时猪圈里太湿了，母亲会放一些稻草，让猪有个干燥的地方好睡觉。某天早上喂完猪，母亲照例弄些稻草铺到猪圈里，突然发现有一窝鸡蛋，足足有二十多枚！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当时，一个鸡蛋值6分钱，可以换6块霉豆腐，或换1斤榨菜皮，而我们家常常是要拿鸡蛋去换盐、酱油等日常生活品的。

说起来我也有一次意外的惊喜：记得读初中时，我养了一群鸭子，还常去挖蚯蚓喂它们，每天天蒙蒙亮，就与儿时玩伴一起赶着鸭子去水渠里放鸭。鸭子慢慢长大了，有一天早晨5点来钟，玩伴就来喊我：“德平（我的小名），我家的鸭子生蛋了！你的呢？”“没有啊。”一副难受而又失落的表情写在我的脸上。玩伴鼓励我：“你去鸭栏里再找找，说不定也有了。”我半信半疑，再次走进鸭栏，突然发现较远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堆白乎乎的东西，那不就是鸭蛋吗？走过去一看，哈，一共有5个鸭蛋，当时好像找到五个金元宝似的，那种快乐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

现在父母年事已高，因为经历过以前那种艰难困苦的岁月，觉得现在的日子天天都像在过年，最让我开心的是二老心态一直非常好，脸上一天到晚都是满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