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媛媛

红烧肉，一道大众菜肴，肥瘦相间，色泽红亮，味醇汁浓，酥烂而形在，香糯而不腻口。

我出生于1986年，红烧肉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是“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上世纪90年代初，菜摊和肉摊并非现在随处可见，只有镇上才有。我家住在桐庐乡下，当时作为村干部的父亲常去镇上开会，回来有时会带点肉回家，家里才有机会开荤。母亲烧的红烧肉，自然比不上酒店烧的，即便如此，在那个经济条件普遍贫困的年代，我和妹妹一看到红烧肉就会抢着吃，父亲看到总是感到无比满足和高兴的样子，而母亲见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也许父母心里比自己吃红烧肉还要开心。

记忆中，我们一家人只有几次围坐在一起吃红烧肉，后来父亲就匆匆走了，走得很突然，没有一点征兆，只留下一声叹息。现在想来，父亲生前一直都很忙，唯有吃饭的那一刻是空闲的，轻松的。一家人的生计重担，总压得他直不起腰，总忙得他没时间喘口气。

父亲早早走了，他带着满身的疲惫匆匆走了。他生前热爱文艺，酷爱文学，读了很多书，写了很多文章和诗词，在那个网络不发达的年代，在交通落后的这个小山村，他所有的作品都尘封在一个柜子里，我有幸一一看过。让我十分痛心的是，没有什么文化的母亲，竟然把他的书和手稿都当废纸卖掉了。父亲走的那年，我才13岁，家中的顶梁柱倒了，母亲也枯萎了，我记不清母亲后来是怎样在逆境中振作起来的。父亲在的时候，家里全靠父亲春季炒茶叶，秋季卖稻谷，闲暇时做点小工，供我们姐妹俩读书和补贴家用。父亲既要忙田里的活，到了家里还要照顾体弱多病的母亲，干一大堆的家务活，我总觉得父亲是累死的。记得在炒茶季节，他整日整夜不眠不歇地炒啊炒的，每次放学一靠近家就能闻到茶香，晚上是伴着茶香入睡的，早上醒来迎接我的也是那一缕熟悉的茶香，他走后就再也闻不到了。父亲是1997年11月27日走的，那天天灰蒙蒙的，下着雨。没过几日，就过年了。大年三十那天，母亲依旧和往年一样，烧了一大碗红烧肉和一盘鱼。看着边吃边默默流泪的母亲，一向爱吃红烧肉的我们姐妹俩，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块。母亲看见了又给我们姐妹俩每人夹了一块，并嘱咐我们以后要好好读书，我俩一个劲地点着头。过年那天晚上的红烧肉，我没吃出一丝味道，只觉得是满肚子都是苦的。

此后家里再也闻不到茶香，再也没有吃到有滋有味的红烧肉，也不敢问母亲，我知道母亲确实不容易，她柔弱的肩膀，要挑起家庭的重担，还要供我们姐妹俩读书。好在村里很照顾母亲，安排她在附近的窑厂上班，以微薄的收入维持着一家人的生活。母亲一再教育我们，做人要懂得感恩，现在要好好读书，将来一定要回报社会。在当时，我觉得能吃饱饭就很满足了，吃红烧肉连想都不敢想。记得一个秋天，我在家里闻到不知谁家的红烧肉飘来的香味，正在暗自咽口水时，从田里干活回来的母亲，发现家门口的一个角落，放着一大条五花肉，进出家门时就能一眼看到。这分明是一位好心人来暗自接济我们的，又担心母亲尴尬不肯接受，就悄悄放在我们家门口。当时天气气温很高，可能放了一段时间了。妈妈拎了起来，自言自语地说，是哪位好心人放的？我说天气热肉都有点异味了，妈妈说不要紧，刚有一点点味道，但烧熟了一样香。后来母亲烧了很大一碗红烧肉，起锅时顿时满屋飘香，长久没有闻到红烧肉的香味了！眼馋的妹妹夹了一块吃了起来，一个劲地说好吃！我也夹了一块，真的如母亲所说，烧熟了一样香！久违的红烧肉啊，吃起来真过瘾！现在想来，那一顿红烧肉，不仅仅是久别重逢的美味，更是人间真善美的体现！犹如一颗“美德”的种子，深深种在了我们一家人的心田。

我读书时，初中和高中食堂里的蔬菜都是5角至1块钱一份，荤菜一块五到两块一份，那时的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总感到吃不饱，肚子饿得很快，但每次饭点我都是忍着饿尽量迟点去，以便打菜的阿姨看着剩菜多会顺手多打点，虽然多饿一会儿但也值了。我在窄溪读的高中，食堂里的红烧肉每次都是肥肉多，有一次阿姨看后面没人了就多打了几块给我。我吃了第一块就觉得有点油，丢了又不舍得，就全部吃了，那次是我高中生涯中第一次吃红烧肉也是最后一次吃，不久就毕业了。

2005年，我去杭州读大学，那时我们学校的录取分数明显比其他专科学校高一大截，但是要交的学费和伙食费却很低，这是我选择这所大学的主要原因。当天听了老师的开学演讲，从头到尾我只记住了一句话：好好读书，读得好将来有机会去高就，读不好就去烈日下扭钢筋！我想要吃饱饭才能读书啊，餐厅排队的时候，我远远地就看到那一块块端端正正在不锈钢菜盘子的红烧肉，糯糯的皮朝上，肥瘦相间，底部被暗红酱酒色的浓汁汤给遮住了。手掌大小的红烧肉要两块钱一份，跟读高中时一个价。也就那天，我考虑了半天还是买了一份，吃到了正宗的红烧肉，色香味俱全。我边吃边想，一定要好好读书，绝不辜负母亲的希望，读完大学我就能赚钱养家并报效社会了。那红烧肉的味道，满满地带着高等学府的书香味儿，也慢慢地带着我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在大学期间，我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能改变命运的机会，不负昭华，因成绩排前得到了名额不多但金额不少的奖学金和励志金，可以说，我整个大学时期近一半的学费来自这些奖金，来自自己的不懈努力，我自知自己没啥天赋，以勤补拙是我能出彩的唯一法宝。第一次拿到奖学金，我叫上几位要好的同学，校友兼闺蜜，一起在校园边上的小馆子聚餐，以前都是她们接济我关照我比较多，这次我要表示一下心意。点了几个家常菜，当然也点了一盘我心心念念的红烧肉。那天，大家都吃得很开心。这是我今生的第一次请客，也是我付出一番艰辛努力后获得的第一个小丰收。

大学毕业后，我考进了离家不远的一家公益水利事业单位，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爱人也是公务员，早就赶上了想吃红烧肉随时可以吃的时代，这也是父母梦寐以求的幸福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