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金仙

61年前，我初中毕业考上了桐庐中学，平时不太喝酒的父亲因为高兴，连着好几天自酌自乐，还醉眼朦胧地对母亲说：“我这一生的愿望实现了。”然而时运不佳，我考上“桐中”那年，正遇上我国三年自然灾害，许多人连饭也吃不饱，青菜都成了很稀罕的东西。当时我在高一（2）班就读，为了熬过难关，一天，班主任王公敏老师在班上号召大家说：“我们要学习南泥湾精神，开荒种蔬菜，自己动手，解决吃菜问题。现在荒地有，但没有蔬菜秧苗，怎么解决？请同学们多多献计献策。”我一听立马站起来说：“青菜秧苗我家里有，我全包了。”班主任听了高兴地说：“好！今天下午，除了邢金仙同学回家拔青菜秧苗，其余同学都去开荒地。”

课堂上我一时冲动，拍着胸脯说出了“青菜秧苗我全包了”的豪言壮语，可下午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心里不由忐忑不安起来：家里那块菜秧苗，是父亲起早摸黑、花了不少心血用来攒取我的读书费用的，现在拔了菜苗，会不会断了自己学杂费的来源？父亲会同意吗？我心里没有底。我家住在上杭埠乔林村，离开学校后我一个劲地往家里赶，花了三分钱渡船，又步行了二十多分钟。一到家，正赶上父亲从菜地里回来，他一见我，满脸惊讶：“小仙，今天才周一，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忘带学习用品了？”我看着一身汗淋淋的父亲，一时却怎么也张不开口，只是低着头呆在那里。父亲见我一声不响，知道必定有事，便亲切地问我：“是不是又要交学习费用了？你开个口，我给就是。”见父亲很和蔼，我胆子一下大了起来：“我要菜地里的那些青菜秧苗。”“你要青菜秧苗干什么？跟读书有关吗？”父亲一脸意外。我说：“有关，关系大着呢！”接着我说出了事情的原委。父亲一听，沉默了片刻，接着就像军事指挥员下达战斗命令一样：“还傻站着干什么？快找两个大篮子到菜地去拔菜秧。”说着，父亲就拔腿先去菜地了。

等我挑着两个大篮子到菜地时，父亲早已把一大畦的青菜秧苗拔好了。我一看菜地傻眼了，剩下的秧苗，不是东倒西歪的小苗，就是黄苗烂苗。我心痛极了：“那以后我们家里怎么办？”没想到父亲说得很干脆利落：“这是我的事，你不用操心，家里的事情当然是学校里的要紧。”

父亲挑着一担青菜秧苗和我一起连忙往学校种菜的地方赶，过了渡，又匆匆穿巷过弄，很快就来到了学校开荒的地方。父亲拿出自己带来的小锄头，给同学们示范着如何种菜：先挖小坑，放入菜苗，再培细土，轻轻夯实，慢慢浇水，菜叶勿沾泥……等到开垦出来的一大片荒地都种上了青菜时，这时夜幕已悄悄降临。看到种好的一大块青菜，师生们都很开心，班主任老师拉着我父亲的手说：“金仙爸，不知怎么说才能表达我们的谢意，天黑了，今晚就别回去了，在学校住一夜吧！”父亲说：“我出来时比较急，对金仙妈也没有说一声。我要是不回去，那她肯定会着急的，还不整夜不睡觉，满村去疯找。”

我送父亲穿过暮色灰暗的街道，急急来到江边码头，找到了渡船，没想到摆渡的却说：“天都这么黑了，就你一人，不开渡。除非你肯出五角钱渡费。”我一听就火了：“你敲竹杠呀，要五角钱，那可是一个正劳力五天的收入啊！”“你出不起这个数，有本事自己找船去！”摆渡的傲慢得很，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此时，父亲轻轻地把我拉到一旁说：“我们把大事都办好了，还在乎这点小事和他费口舌？”父亲从口袋里摸出五角钱给摆渡的说：“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计较，咱过江去。”我站在码头石阶上，目送渡船消失在茫茫夜雾的江心，直到看不清渡船了我才匆忙往学校赶。

星期六下午放学后，我兴冲冲地回家，脚刚跨进门，母亲一看到我，突然怒气冲冲地拿起扫把就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她边打边大声骂着：“你这个不孝女，不好好念书也就算了，瞎折腾种什么菜呀，现在好了，连你爸这个能打老虎的人都病倒在床上了！我养你干什么？”这时父亲拖着病体从里屋走了出来，拦住母亲：“消消气，跟自家小孩较真干什么？你想想，桐中是桐庐人民心目中仰慕的最高学府，我们女儿考上了，多自豪！我们为桐中做点事不应该吗？没有女儿考入桐中，你想为桐中做点事还轮不上呢！再说那天是我心急回家，不小心掉入水坑而着了风寒的。还不是怕你惦记，才匆匆忙忙往家里赶吗？都怪我自己不小心，这账怎么能算到女儿身上呢？”

听了父亲的话，我的眼泪不由流了下来。父亲啊，你虽没有上过桐中，但你对桐中那份感情，让我这个桐中学子也自愧不如！我爱桐中，更爱一生热爱桐中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