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西山水县 最好是桐庐 |
http://www.tlnews.com.cn/2021年07月09日 08:56:22 |
——清诗人雨中诗赋桐庐 ■ 王天忠 “浙西山水县,最好是桐庐。”这是清朝大诗人查慎行晚年与友人夜饮时,向诗友鹿砦推介桐庐风景时的开篇两句(《刘南村署斋同鹿砦夜饮两首》),时光流逝了三百多年后,桐庐不负所言,荣获了“中国最美县”的殊荣。 许多人都知道,明清两朝552年间,浙江有几大显赫的名门望族,其荦荦大者,当推海宁陈氏、杭州钱氏、绍兴俞氏、奉化蒋氏,当然还包括海宁查氏,他们或修筑城垣,或发展农桑、或弘兴文教、或抵御匪患、或吟哦风物,皆泽被一方,足可彪炳百代。其中,海宁查氏“劝农”“修序”“课士”之余勾留山水,醉心词章,“一时颂祷遍山丘”,在清朝查氏有“一门十进士,兄弟五翰林”之美誉。康熙帝则称之“唐宋以来巨族,江南有数人家”。明清两朝,查氏出进士21人,举人66人,监、贡生77人,生员八百余人。朱彝尊、查慎行为诗坛“清初六家”,另4位是宋琬、施闰章、王士禛、赵执信。为当时卓有声望、极具影响的一个诗人群体,是清初诗歌最高成就的象征。朱彝尊(1629~1709),字锡鬯,号竹垞。朱彝尊是清代文坛领袖,明代大学士朱国祚的曾孙。清康熙十八年(1679年)参与修撰《明史》;康熙二十年(1681年),任江南乡试副考官;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入值南书房,并特许紫禁城骑马。康熙帝南巡,朱彝尊屡次接驾,召见于行宫,进所著书籍,康熙帝御赐“研经博物”匾额,其文名震京师。《清史稿》本传谓:“当时王士禛工诗,汪琬工文,毛奇龄工考据,独彝尊兼有众长。”查慎行(1650~1727),初名嗣琏,字夏重,号查田,后改名慎行,字悔余,号他山,晚年居于初白庵,故又称查初白。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赴殿试,赐进士出身,授翰林院编修,供职于南书房。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所作的五十卷《敬业堂诗集》问世。雍正五年(1727年)逝世,享年七十八岁。清代诗评家赵翼《瓯北诗话》认为:“梅村后,欲举一家列唐宋诸公之后者,实难其人,惟查初白才气开展,工力纯熟,要其功力之深,则香山、放翁后一人而已。”把查慎行与苏轼陆游并称。查慎行是继王士祯、朱彝尊之后康熙诗坛创作成就高的诗人,被尊为东南诗坛领袖。对清初诗坛宗派有重要影响,为中流砥柱、集大成者。查慎行诗作不下万首,诗风清新隽永。艺术上以白描著称,对后来袁枚及性灵派影响甚巨,主要作品有诗歌集《敬业堂诗集》《查初白诗评十二种》等。朱彝尊、查慎行写有大量描绘山河壮丽的诗作。无独有偶,查慎行时隔15年后陪同朱彝尊游桐庐时再次遇雨,这也让他们在桐庐山水诗中留有几首“雨”字入题的雨景诗,写得别有一番风味(董利荣语)。 激情咏“桐庐”查慎行一生经历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生活阶段:前期倚靠父辈祖辈的余荫,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入清以后的五十余年,改朝换代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由富贵繁华的前半生转入窘迫的后半生。查慎行早年受教于黄宗羲,得陆嘉淑赏识、朱彝尊提携,有“神童”之誉。但是参加清朝的科举考试却不顺利。康熙十年(1671年),查慎行开始参与科举,应童子试。但考试未结束,母亲病重,并于次年去世。六年后父亲病世。面临着七年内父母双亡、科考失利的局面,查慎行虽然对功名的进取之心丝毫未减,但窘迫的家境和“丁忧”期间不能参加科考的局势,迫使查慎行改弦易辙,从举业外另辟蹊径来维持生计。当时不少读书人选择随幕军中以获得保举,捞取功名利禄。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冬,只身赴西江投靠堂伯父查培继入幕府的查慎行,乘船经杭州向衢州进发,逆钱塘江而上,途中为避风雨,于傍晚时分停泊桐庐。桐庐是他之前没有到过的地方。一场不经意的雨,早已于前夜抵达,细密而悦耳的足音,在整个夜晚都轻轻地敲打着查慎行的无眠。早晨起床,他登高望江,唱出了一首被后人誉为“清山水诗之冠”的《雨过桐庐》:江势西来湾复湾,乍惊风物异乡关。百家小聚还成县,三面无城却倚山。帆影依依枫叶外,滩声汩汩碓床间。雨蓑烟笠严陵近,惭愧清流照客颜。唐宋以来,诗人途经或寓居桐庐大多吟诵的“诗眼”是钓台和桐君山,而查慎行却将目光对准了桐庐这座小县城,这在歌咏桐庐几千首诗词中可谓凤毛麟角(另一首为查慎行好友诗人梁佩兰的《桐庐县》)。查慎行这首《雨过桐庐》既描绘了眼前景物的特色,又烘托出内心的感受,情与景水乳交融,这是他纪行诗最为人称道之处。查慎行写这首诗时三十三岁,刚从贵州回来不久。从海宁溯江到桐庐,路程不远而风物迥异。开篇一句“江势西来湾复湾”,抓住了桐江山重水曲的特点,与海宁地区的岸平水缓迥不相同,点出了又一次离乡背井的感触,可见桐庐给查慎行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异乡关”三字承上启下,转入对桐庐的描绘。颔联写百家小聚,倚山临江的形势,是登高望山城。颈联写帆影滩声是目睹所见所闻,由海宁到桐庐风物迥异,再往前去呢?诗人想到前面就要去七里濑了,这一段江流,自古以来有“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之誉。而清流一词又义含双关,查慎行想到严光的蓑笠不仕,而自己则仍将游走他乡外出求禄,故面对钓台下的清流而自照,不免感到惭愧,表达了此行的复杂心情。或许是《雨过桐庐》名声过于甚隆,意境堪比唐诗,是清代咏桐庐作品中难得的名篇,是查诗的山水代表作,被选入了《清诗三百首》,他此行另一首《桐庐》却极少被人提及。如果说《雨过桐庐》是对山城的整体描摹,那《桐庐》则完全是走街串巷的结果。不妨欣赏一下:山逼不可城,千家聚成邑。民居半商贾,仰取俯有拾。斩栎起炭烟,割林收漆汁。托身覆载内,生理随分给。壮年不早计,暮齿行已及。莫怪杜陵翁,茫茫百忧集。全诗给人以背着行囊在开元街边吃早餐边观察市井的效果,天气的阴冷,辗转的艰辛,落魄的愁苦,都被桐庐热闹景象慢慢消解了。其实,查慎行在乘舟途中就吟有一首《富春道中》:“十年梦想富春渚,指点图画空嗟讶。岂知去家才百里,足所未到如天涯。”儿时就读过山水诗鼻祖谢灵运写于桐庐的《富春渚》,早就想来看看了,过去以为路途很遥远,如今身临其境,似乎感到不过百里,疑窦存乎内心,脚步随山路转。一路上都在思忖着:这富春渚的卓异之处,又在哪里呢?突显了第一次出远门的心境。查慎行此行还写有《七里泷》和《严滩早发》。《七里泷》:“泷中乱峰高插天,泷中急水折复旋,泷中竹树青如烟。白龙倒垂尾蜿蜒,泄云喷雾为飞泉。晴光一线忽射穿,雨点白昼打客船。船行无风七十里,一日看山柁楼底。”七里濑是中国诗词文化的一道风景,它名扬天下,与各个朝代诗坛领袖的“加持”有直接关系。如南朝谢灵运、唐朝李白,韩愈、宋朝苏轼、陆游;元朝杨维桢、吴师道;明朝王世贞等都曾前来“打卡”。至于七里濑的人文底蕴,则远不止于岳阳楼之一文,滕王阁之一赋,黄鹤楼之一诗,它的历史内涵和人文积淀,要比前面这些景观丰富得多,也深刻得多。此诗写于诗人离开桐庐途中时所见的七里濑,诗歌既生动地概括出了诗人舟中远眺所见到的雨中客船景象,又传神地描绘出了一幅沿江动静结合的风景图,以滩寄慨,笔法细腻,比喻生动,语言夸张。 诗家查慎行在清朝诗坛是题材最为丰富的一家,抒怀、咏史、山水、田园、言情、咏物、赠别、酬答、吊古伤时,均有涉及。描绘山河壮丽、抒发爱国豪情,是他诗歌的一个重要内容。与朱彝尊同游再咏桐庐,两人关系密切程度就不用说了。朱彝尊与查慎行是表兄弟,虽相差二十一岁,但相交甚厚,互为知己,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四月,朱彝尊游历闽南,邀査慎行同往,同行还有朱彝尊的长孙桂孙,他们乘舟经过富春江、桐庐、七里泷、兰溪,入赣后,又经玉山、铅山,至湖口登陆至福建崇安,游武夷山。六月,至福州。七月,至建宁。往返五个月,秋天返回,在桐乡语溪舟中分别。一路上査慎行与朱彝尊多有唱和,沿途风土及所见均成诗作。如朱彝尊《桐庐雨泊》、《百字令·富春道中》、《秋霁·钓台》、《七里濑经严子陵钓台作》、《七里濑》;查慎行《题桐君山》、《雨泊桐庐》、《严陵二绝句》、《和竹垞雨泊桐庐限腹字》、《和竹垞七里濑押韵》等。后朱彝尊以诗一卷(《曝书亭集》第十八卷)、查慎行以诗三卷(《敬业堂诗集》第二十四卷《宾云集》、第二十五卷《炎天冰雪集》、第二十六卷《垂橐集》)记录了此次游历之行。有人说,如果把桐庐的山水捏在手中,拧出来的都是诗。诗人凡到桐庐必驻跸观赏。据《曝书亭集》载,朱彝尊与查慎行经桐庐时共逗留两日。旧时舟船劳顿,一路少不得辛苦,然七十岁的朱彝尊却游兴盎然,不顾年迈,不惧路滑,冒着大雨登临桐君山饱览桐江风光。查慎行此番重游桐庐,面对浩浩桐江,不禁触景生情,联想起获取功名不利的境遇,在感叹之余,又平添了几多无奈,他在《雨泊桐庐》诗中写道:“滩声远初喧,山色晚逾绿。窅窅城上钟,濛濛雨中屋。平生湖海梦,又近严陵宿。濯足有烟波,胡为加帝腹。”这样视野辽远、境界开张的句子,说明当时的诗人,就其胸襟眼界而言,还是两岸无隔的。同样的景致到了表哥朱彝尊手里,又是怎样的呢?朱有一首《桐庐雨泊》专写桐庐:桐江生薄寒,急雨晚淋漉。炊烟起山家,化作云覆屋。居人寂无喧,一气沉岭腹。白鹭忽飞翻,邻我沙际宿。你瞧他是否写得很“嗨”,笔触中虽有“居人寂无喧”的叹惋,却看不出半点沉重。薄寒——微寒,源自唐杜甫诗:“甲子西南异,冬来只薄寒。”淋漉—-流滴貌,源自宋韩琦诗:“乘温变化雨声来,度日阶庭恣淋漉。”雨后清新,山川秀美,桐庐在雨的滋润之下,一派翠绿,一地鲜活。如此胜景,朱彝尊定感不虚此行,他眼里的雨中桐庐,无论远山近水,还是岸边人家,乃至身边的白鹭,都显得那么可爱,丝毫没有心灰意冷,反而盛赞雨中趣味,同时寄托怀古之幽情。我们可以想象朱彝尊下山的途中,那种舒畅、悠然。好山好水好空气,气象万千的雨中佳景,怎能不来?怎能不赞叹?朱彝尊的《秋霁·钓台》也写得酣畅淋漓:七里滩光,见雍树归云,石壁衔照。渔火犹存,羊裘未蔽,只合此中垂钓。客星曾老,算来无过烟波好,况有个,谐隐市门、仙女定娟妙。当此更想,去国参军,白杨悲风,应化朱鸟。翠微深,鸬鹚飞处,半林茅屋掩秋草。历历柁楼人影小,水远山远,君看满眼江山,几人流涕,把莓苔扫。这首词“只写高隐,不涉光武事迹,眼界自高。”上片中刻画出了一位纯粹的隐士的形象,用严子陵犯御座的典故,和其娶妻之事进行对比,突出主人公的隐士风范,而下片中却将上片的隐逸的风格进行了转变,首句便是“当此更想”所想为何呢?是谢翱凭吊文天祥的故事。这一典故的引用使得整个词作的情感为之一变,从飘逸轻松变得沉重悲凉。其实子陵归隐与谢翱凭吊本无内在的联系,但朱彝尊却将两件事结合到了一起。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再看这首词的题目,钓台,作者在此引用的是钓台上的人物,而谢翱凭吊一事恰巧发生在这里,这一历史的巧合让作者抓住了,并把二者结合来突出自身情感的寄托。子陵归隐发生在盛世之初,谢翱凭吊发生在乱世之后,此时的朱彝尊也正是处于这个历史阶段。明清政权的更替使得他这个旧朝名臣之后倍感失落,他参与抗清之事在被揭发后,他开始了类似流亡的生活,其在《王礼部诗序》中对这一时期自身的感受有过深切的表述:“盖自十余年来,南浮浈桂,东达汶济,西北极于汾晋云朔之间。其所交皆幽忧之士。诵其歌诗,往往愤时疾俗,多《离骚》变《雅》之体。”所以这首词的结尾处的“历历柁楼”当是这一时期的概括。朱彝尊乘着漂泊的孤舟,看着故去的江山,不由得发出了“几人把莓苔扫”的慨叹。由此我们发现其实这首词,朱彝尊不过是借着钓台的地点,用严子陵和谢翱的故事进行比较来抒发自身的情感而已。这和清初的历史背景是分不开的,而根据诗人一贯的创作观念来讲,这正是他提倡的醇雅词风的体现。 与桐庐久别重逢,查慎行的感慨自然要比朱彝尊更加痛彻更加深沉,当他陪同朱彝尊重登桐君山,远眺对岸的“满眼风光”钓台,在心中已幻化为一个极富象征意义的符号,积郁的激愤和久蓄的豪情顿时如江水奔流,一泻千里,他即兴创作口占:何年栖隐此高山,寂寂孤桐照自闲。漫说狂奴垂钓处,尚有姓名在人间(《题桐君山》)。他认为,狂奴(指严光)虽隐,但尚留姓名,而桐君则不愿留下姓名,品格自然更胜一筹。15年前的英俊青年,如今已是白发初生,当时的“随幕军中路”,依然历历在目,一句“寂寂孤桐照自闲”,令人思绪绵绵……朱彝尊和查慎行的诗歌代表了清初诗坛的最高成就,是那个时代的“诗家天子”,他们的诗经常被文人们传唱,这在山水纪行诗中表现得尤其明显。这类诗风格以雄放劲健为主,雄健而苍凉。并且感情真挚、自然质朴,直抒怀抱。与当时神韵派那种“范山模水”、“批风抹月”的脱离现实的诗风迥然相异,特别是查慎行能两次雨中诗赋桐庐,桐庐真是何其幸也!查慎行晚年在儿子考取进士时,曾以《桢儿作钓台诗未识严先生不受官之故徒以高隐目之作一首以广其意》诗鞭策:“万古江湖两钓杆,潜龙勿用鹰扬用。”可见两次桐庐之行对他思想的至深影响,在他眼里,桐庐已经是一种文化概念了。顺便说一下,查慎行初名嗣琏,某年在北京他去给大戏剧家洪升新作《长生殿》捧场,适逢皇后忌日,在这敏感之时唱大戏,实属“大不敬”。于是,他同一众高官惨遭革职罢黜之祸,这便是轰动一时的“国恤张乐”事件。“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他被驱逐回籍,从此改名为查慎行,取修身慎行之意,查慎行有五绝《舟夜书所见》被编入了小学语文课本。金庸经常引用先祖的诗,其小说《鹿鼎记》回目也都是集查慎行诗中的对句,金庸同族叔伯兄查良铮(穆旦)和堂表哥徐志摩继承了先祖“诗歌基因”,查良铮是“九叶诗派”代表性诗人,徐志摩则是“新月派”代表诗人,在民国文坛很有影响力。 |
原标题: 浙西山水县 最好是桐庐 |
作者: 网络编辑:吴晓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