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龙

　　趁着周末闲暇，又是冻后暖阳，约上几个好友，去旧县看看，那个“向往的生活”所在地，在这零下七度的“极端”气温之后，又会是怎样的韵味？

　　旧县是个千年古镇。唐贞观二十年（646），桐庐县治从西山庄移到桐庐乡，即现在的旧县。作为桐庐县治所在地，这里的社会经济便很快繁荣起来。据《桐庐县志》记载：“旧县为分水江重要船埠，有市街，昔日盛时有大小店铺、作坊、过塘行30余家，歌舞、钟山等地茶叶及上游木材、柴炭等山货在此以水路转运。”从中我们不难想象当年的繁华和富庶。一直到唐开元二十六年（738），县治又迁到桐江与分水江交汇处，即现桐君街道南门社区，于是这个老县治所在地开始逐渐衰落。按说从县治迁到新址始，这里就成了“旧县”，但一直要到明崇祯九年（1636），在著名旅行家徐霞客的游记中才出现“旧县”之名：“舟子顺流夜桨，五十里，旧县，夜半过矣。”这是迄今为止已查到的最早的文字记载。

　　其实“旧县”之名，并非桐庐旧县独有。重庆市铜梁区有旧县街道，安徽省阜阳市太和县有旧县镇，广西桂林市阳朔县白沙镇有旧县村，另外北京市延庆区和云南曲靖市马龙县有旧县镇，山东省泰安市东平县和河南省平顶山市叶县有旧县乡等。

　　旧县成为县治所在地，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便利的水陆交通。陆路有浙西古驿道，它始于杭州，途径富阳、新登、桐庐，一直到建德梅城；水路有分水江，当年是分水出入富春江的重要水运干道。而旧县正处于这陆路与水路的交叉点。当然这种交通优势现在是不复存在了。但历史和文化的繁荣，却在史料中潜藏、在历史文化爱好者记忆中流传、在有识之士心中萌动、在有担当作为的地方管理者中成为文化自觉。而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想在这闲暇的冬阳下，去感受旧县那份扑面而来的画意和随处氤氲的诗情。

　　说到旧县的画意，很自然地在眼前就铺展开了黄公望的《富春大岭图》。这幅黄公望的传世名作，墨迹淡泊却用笔淋漓，有一种“山碧林光净，江清秋气凉”的清虚和淡雅。但就在这幅纵74厘米、横36厘米的立轴中，大岭却是重峦叠嶂、静谧幽深。只见山巅雾霭迷茫，山峰隐约；山涧幽远深邃，飞瀑垂落；山坡树丛繁茂，杈槎峥嵘；山脚江岸连绵，江石环抱；山径蜿蜒曲折，盘伸幽谷；另有小桥跨壑、草庐错落……整幅画面上虚下实，极富变化，给人高峻稳重、空灵超脱之感。

　　而所谓大岭，就是旧县码头至西坞山沿江段山岭。乾隆二十一年版《桐庐县志》有记载：“贞观二十年徙县于桐庐乡，即今旧县是也。至今县治之小岭、大岭、前街、后街等名，皆仿旧县。”可见，旧县古城原有大岭。而当地年长者也说，这段山岭乡民多称“大凸山”，也有称“大岭山”的，两种名称其实是指同一座山……

　　再看眼前的大岭，只见山势高峻，依山傍水，现在有平坦宽阔的大道，东侧还建有隧道和大桥，而古时则是蜿蜒曲折的古路和栈道。如从旧县村对面的金村渡口望过来，则山形大势与黄公望《富春大岭图》极为相似。而据县委宣传部吴宏伟研究，黄公望曾隐居杭严古道上的阆苑一带，金村渡口就在从阆苑到富春山或严州府的必经之地，且在北岸待渡时看到的恰恰就是大岭图画中的情景。

　　遥想黄公望作画，强调创作时的“兴”，也即激情的作用。而在《富春大岭图》中，笔意中大胆求索山水间无尽的情趣，于清淡的墨韵中追求大千世界的四时气韵，真是“千古高风挹富春，倦游何日见嶙峋”（王蒙）。面对如此山水，大痴黄公望自然是“兴来漫写秋山景”了。而现在，我们就走在大岭山脚，从下望上看阳光下的大岭，虽然没有大痴画中的空灵超脱，但确实也有一种“人观画、画融人，人在画中游”的感觉。

　　至于旧县的诗情，且不说旧县十二景，也不说消寒消暑诗，更不用说“南施北张”的鸿儒诗作，仅仅走读罗氏肖园及《肖园诗集》，就让人诗情满怀了。

　　民国年间的县内文化名人臧承宣有《肖园记》：“出桐庐县北门十里许……面水背山，廛肆错陈，阅之甚嚣且尘上。”说肖园是“台榭翚飞，林木蓊森，蔚然深秀，蜿蜒于山之麓、水之湄者，则罗氏别墅肖园也”。说肖园主“主人定甫明经，胸怀高旷，富于建筑性”。写游人“初入其境，五花八门，每有屐齿不到之憾”。而对园中三十多处建筑，也是娓娓道来，各具特色。其中对现在还完整保存的尺木轩有细致描绘：“由（振衣）亭而进，则过尺木轩，轩高如塔，凡三层，有楼可登。第二层曰中台。台之侧，左樟右枫，黛色参天，童童如车盖，盖数百年乔木也。天若故设此以擁护中台欤！更登第三层，则身入云际，手可扪天。每当夜凉人静，倚槛玩月，清风拂拂，恍挟嫦娥笑语声以俱来。主人顾而乐之，遂名曰听月台。”单单读此文字，眼前已是亭台楼阁，花团锦簇；现在我们边走边读，更是觉得人事锦绣、文字珠玑，心中早已如诗如画、情感旖旎了。

　　肖园主人罗灿麟，是唐代文学家罗隐之后，宣统二年（1910）当选浙江咨议局议员。浙江光复后桐庐首任民事长（不久称县知事），后调任淳安县知事，逾年致仕归乡。每年集戚友于肖园为文宴之会，优游林下者十余年。刊有《肖园诗集》四卷。

　　在肖园设馆课徒的洪际泰在《肖园赏菊》中说：“种得东篱菊万千，傲霜环立晓风前。自从陶令归来后，妃白嫣红各献妍。闲来辄向肖园游，次第看花直到秋。看到群花偏爱菊，爱他傲骨占风流。”罗灿麟也有《肖园即景》：“惜花早起耐春寒，啼鸟声中独倚栏。尽放高枝出墙去，不妨分与大家看。”似乎交代了邀人赏菊的缘由；“人家三五傍金洲，隔岸炊烟暮霭浮。欲问渡头何处是，绿杨堤岸有横舟。”说明肖园所处的环境；“朔风连日暗惊人，酌酒消寒兴绝伦。十幅梅花开次第，图中别有一番春。”则与我们今日之行颇为相契。

　　今天我们本为趁雪而来，而肖园也有一组咏雪诗。那是己丑年（1889）举办消寒诗社，拟作雪诗，然而一冬晴暖无雪，直到“二月念四日晨起，忽见雪积半尺许，尚纷纷不已，时九九第二日也”。所以袁以衎题诗云：“九九寒消尽，全无一次寒。如何春烂漫，翻见雪飞抟。不负冬心抱，仍联雅集欢。此情天女解，散与好花看。”罗灿麟也诗云：“似嫌春景太繁华，锦绣丛中粉素加。花信渐催三月近，诗情不负一冬赊。”

　　当我们停下脚步，悠闲地安坐于旧县的暖阳之下，谈论着眼前所见和心中所想，感受着那份伴随阳光和微风一起翩跹的画意和诗情，真有短暂的迷醉和恍惚。想想旧时人们的生活真有情致，绝不像我们，整日奔忙于生计、羁绊于琐事，或沉湎于网络、迷情于虚无，竟无暇停下脚步、放飞心情。看似坐拥繁华的物质生活，却忽略了贫乏的精神世界，纠结于人心间的计较，没有了人与自然的对话，丢弃了生活的本真，直至心灵无处安放。所以我们常常自问：何不从容脚步，丰盈内心？那才是真正“向往的生活”。

　　不过此刻，我觉得就很好。没有凛冽的寒风，没有岁暮的冷冻，在书香中品味历史的温度，在山水画意和人文诗情中，体会旧县的那一份独特之美，有艺术有生活，有性格有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