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升阳

　　先请大家一起来欣赏传奇状元施肩吾的两首诗作：

　　“幼女才六岁，未知巧与拙。向夜在堂前，学人拜新月。”（《幼女词》）

　　诗人有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儿，一开始就着力写幼女之“幼”，“才六岁”，说“才”不说“已”，意谓还小着呢。再就智力说，尚“未知巧与拙”。这话除表明“幼”外，更有多重意味。表面是说她分不清什么是“巧”、什么是“拙”；其实，也意味着因幼稚不免常常弄“巧”成“拙”，比方说，会干出“浓朱衍丹唇，黄吻烂漫赤”，“移时施朱铅，狼藉画眉阔”一类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此外，这里提“巧拙”实偏义于“巧”，暗涉末句“拜新月”事。读者一旦把二者联系起来，就会想到这是在七夕，如同目睹如此动人的“乞巧”场面：“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诗中并没有对人物往事及活动场景作任何叙写，由于巧下一字，就令人想象无穷，收到含蓄之效。前两句刻画女孩的幼稚之后，末二句就集中描写一件情事。时间是七夕，因前面已由“巧”字作了暗示，三句只简作一“夜”字。地点是“堂前”，这是能见“新月”的地方。小女孩干什么呢？她既未和别的孩子一样去追逐萤火，也不向大人索要瓜果，却郑重其事地在堂前学着大人“拜新月”呢。读到这里，令人忍俊不禁。“开帘见新月，即便下阶拜”的少女拜月，意在乞巧，而这位“才六岁”的乳臭未干的小女孩拜月，是“不知巧”而乞之，与“细语人不闻”情事各别。尽管诗人叙述的语气客观，但“学人”二字传达的语义却是揶揄的。小女孩拜月，形式是成年的，内容却是幼稚的，这形成一个冲突，幽默滑稽之感即由此产生。小女孩越是弄“巧”学人，便越发不能藏“拙”。这个“小大人”的形象既逗人而有趣，既纯真又可爱。“五绝”容不得铺叙，此诗画中写意，删繁就简，削多成一，集中笔墨，只就一件情事写来，以概见幼女的全部天真，从而勾画出了一幅笔致幽默、妙趣横生的风俗小品画，显示出作者白描功夫的老到。

　　另一首是《望夫词》：“手爇寒灯向影频，回文机上暗生尘。自家夫婿无消息，却恨桥头卖卜人。”

　　施肩吾是位道士，但他写的诗却很有人情味。这首诗写女子的丈夫出征在外，大约是头年秋天出发，整整一年没有音信，眼看又是北雁南飞的时候，所以倍添思念。首句以描写女子长夜不寐的情景发端。“爇” 即燃。“寒”字略带孤凄意味。“手爇寒灯”，身影在后，不断回头，几番顾影，既有孤寂无伴之感，又有盼人未至的情态。其心情的急切不安已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这里已暗示她得到了一点有关丈夫的信息，为后文作好伏笔。第二句“回文机”用了一个为人熟知的典故：前秦苻坚时秦州刺史窦滔被迁流沙，其妻苏蕙善属文，把对丈夫的思念织为回文旋图诗，共八百四十字，读法宛转循环，词甚凄婉。这里用以暗示“望夫”之意。“机上暗生尘”，可见女子近来无心织布。这与“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虽同样表现对丈夫的苦苦思恋，但又不同于那种初别的心情，它表现的是离别经年之后的一种烦忧。前两句写不眠、不织，都含有一个“待”字，但所待何人，并没有点明。第三句才作了交代，女子长夜不寐，无心织作，原来是因“自家夫婿无消息”的缘故。诗到这里似乎已将“望夫”的题意申足，但并不够味。直到末句引进一个“卖卜人”的角色，全诗的内容才大大深化，突见精彩。假如说到“自家夫婿无消息”便了，内容也就不免寡薄，成为“公共之言”。而这个“卖卜人”角色的切入，给读者暗示了一个生活小故事，诗意便深有味。原来女子因望夫情切，曾到桥头卜了一卦。诗中虽未明说“终日求人卜，回回道好音”，但读者已经从诗中默会到占卜的结果如何。要是占卜结果未得“好音”，女子是不会后来才“恨桥头卖卜人”的。卖卜人的话自会叫她深信不疑。难怪她一心一意等候，每有动静便疑是夫归，以致“手爇寒灯向影频”（至此方知首句之妙）。问卜，可见盼夫之切；而卖卜人欺以其方，一旦夫不归时，不能恨夫，不恨卖卜人恨谁？不过“却恨桥头卖卜人”于事何补？思妇之怨无处发泄，心里骂两声卖卜人倒也解恨。这又活生生表现出无可奈何而迁怒于人的儿女情态，造成丰富的戏剧效果。同时，思妇的愁怨也就增厚了。

　　施肩吾（780一861），字希圣，号东斋。唐睦州贤德上施家人（隶属今桐庐县分水镇）。他生于唐建中元年（780），卒于咸通二年（861），享年82岁。唐白居易于长庆年间到分水探访诗人徐凝时，还到过施肩吾的故居宅地，写有《施山人野居》诗一首：“得道应无着，谋生亦不妨。春泥秧稻暖，夜火焙茶香。水巷风尘少，松斋日月长。高闲真是贵，何处觅侯王。”施肩吾也写有《山居乐》诗一首：“鸾鹤每于松下见，笙歌常向坐中闻。手持十节龙头杖，下指虚空即指云。”

　　由于战乱，且地处偏僻，当时施肩吾家境贫寒，他在《山中得刘秀才京书》一诗中写道：“自笑家贫客到疏，满庭烟草不能锄。今朝谁料三千里，忽得刘京一纸书。”少年施肩吾在龙门山安隐寺读了几年书后，来到分水县城龙口山（庆云山）求学。在龙口山同窗就读的还有分水柏山村人徐凝。两人在桐庐琴溪香谷龙门山龙门寺（原名安隐寺）同窗求学，并由此出峡赴京殿试，同举进士，世人便将此谷称为状元谷。清人臧承萱有诗赞：“岩石千年欲化龙，昂然见首白云中。在山已有为霖志，万斛尺泉化碧空。”施肩吾的读书处还有桐庐分水镇之五云山（龙口山），即今分水中学后的小山丘。山上有康熙45年几位进士举人立的《米侯重建五云山碑》，其中有关于施肩吾此处读书的碑文记载。山上还立有“余韵亭”。分水中学还将一座教学楼起名“东斋楼”，以资纪念。《光绪分水县志》载：“唐元和十年，龙口山五色云起，占为大魁之兆，时施肩吾读书其上，后果以第一人及第。”明朝万历年间，广东黄士俊来访同乡——邑令卢崇勋，寓庆云山。适五色云现，因谈昔年施公事，黄即赋诗曰：“五云山上五云开，昔日肩吾今又来。姓系虽殊名则一，世人莫作二人猜。”次年，黄果然状元及第。

　　施肩吾于唐宪宗元和二年(公元807年)以《太羮赋》和《早春残雪诗》独占鳌头，考中卢储榜第十三名进士，（元和十五年被皇上特恩钦赐状元及第，宪宗与施同奉道教惺惺相惜），遣任江西观察使，未待除授，即东归，张籍有诗送之：《送施肩吾东归》“知君本是烟霞客，被荐因来城阙间。世业偏临七里濑，仙游多在四明山。早闻诗句传人遍，新得科名到处闲。惆怅灞亭相送去，云中琪树不同攀”；《赠施肩吾》“世间渐觉无多事，虽有空名未着身。合取药成相待吃，不须先作上天人。《光绪分水县志·人物》载：“徐凝与肩吾同时以诗名，同举进士，官至金部侍郎。肩吾居招贤乡，凝居柏山，今有施徐二村。”

　　施肩吾被恩赐状元的消息传到分水县和新城县（后称新登县），两县县令都争说自已是施肩吾的父母官。由于新城县走驿道比分水县要近，先把报喜官迎进县衙，报喜官一看不对，公文上施肩吾的籍贯是睦州分水人，而这里是新城县。欲策马掉头时被新城县官拦住，说施家村在两县临界上，应属新城县人。后来皇帝把两县县官各升三级，皆大欢喜。唐僖宗下旨敕封安隐寺为“龙门寺”，龙口山也更名为“五云山”。

　　施肩吾热心功名，在他得到功名后为什么又突然抛弃功名，而去当道士呢？愚以为，首先，施肩吾性格放荡不羁，幽默诙谐，不拘小节，有一件事可为佐证。和施肩吾同榜中进士的有一位名叫赵嘏，赵有一只眼睛是假眼，施作诗调侃赵曰：“二十七人进士，五十三眼看花。”弄得赵嘏很难堪。其二，施肩吾家境十分贫寒，性情耿直，无法打点官场关系也不愿意曲意奉承，有其诗为证：“自笑家贫客到疏，满庭岩草不能锄。”其三，当时朝廷派系林立，元和15年（公元820年）年宪宗被宦官所杀。从施肩吾《上礼部侍郎陈情》一诗可以看出当时的艰险境况：“九重城里无亲识，八百人中独姓施。弱羽飞时攒箭险，蹇驴行处薄冰危。晴天欲照盆难反，贫女如花镜不知。却向从来受恩地，再求青律变寒枝。”施肩吾在长庆年中隐洪州西山，曾贻徐凝书云：“仆虽忝成名，自知命薄，遂栖心玄门，养性林壑，赖先圣扶持，虽年迫迟暮，幸免龙钟。观其所得，如此而已。”当时藩镇割据，唐王朝政治日趋腐败，社会矛盾尖锐，国势日衰，加上天灾频发赋役沉重，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另一个原因是他年轻时就热爱道教，曾先后到四明山、天台山云游，向往过那种不受羁束的神仙般的生活。道教在我国源远流长，至中唐已达顶峰。施肩吾在世82年，阅历过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懿宗等9个皇帝，这些皇帝都信奉道教。

　　唐宪宗元和年间，约30岁的施肩吾，自号栖真子，作《西山静中吟》诗：“重重道气结成神，玉阙金堂逐日新。若数西山得道者，连余便是十三人。”又自序其诗，谓“二十年辛苦烟萝松月之下或时学龟息，饮而不食，肠胃无泽，形神益清，见天地六合之奥凡奇兆异状阅乎，心睹锐思一搜皆我文字网中幽不可逃也。”施肩吾去澎湖前，在给徐凝的信中写道：“仆虽忝成名，自知命薄，遂养性林壑，椟心元门，赖仙圣扶持，虽年迫迟暮，幸免龙钟”。可见施肩吾是名副其实的道教徒且以之健身。

　　施肩吾在西山约20余年，着有《辩疑论》1卷，《西山集》10卷，《群仙会真记》5卷，《传道记》5卷，载《唐书艺文志》。约在唐会昌五年（845）施肩吾踏上了回桐之路，此时他已60多岁了。回到睦州分水县施家村，施肩吾感叹人世变迁，写了《仙客归乡词》二首：“六合八荒游未半，子孙零落暂归来。井边不认捎云树，多是门人在后栽”；“洞中日月洞中仙，不算离家是几年。出廓始知人代变，又须抛却古时钱。”

　　纵观施肩吾一生，几经重大转折，亦官亦道，晚年渡海定居澎湖是其人生旅程的亮点。施肩吾是我国历史上继三国吴主孙权遣将军卫温、诸葛直率军到台湾及隋炀帝三次派人往台湾之后，民间率领族人定居开发澎湖的第一人，尽管其中有逃避战乱，或寻求仙境等个人动因。据《台湾通志》载：“及唐中叶，施肩吾始率其族，迁居澎湖。肩吾分水人，元和中举进士。隐居不仕，有诗行世。其题澎湖一诗，鬼市盐水，足写当时景象。”在1981年出版的《台湾省地图册·台湾简史》中，也提到“唐朝以后，东南沿海人民为逃避战乱……唐朝进士施肩吾族人到澎湖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