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烽

　　我们的生命中，总会有一些我们特别尊重和崇拜的楷模，我们在精神上甚至私淑于他们，由此我们便有了灵魂的导师。于我而言，这些人中便有瞿秋白。

　　在中国现代革命史中，瞿秋白是我特别尊崇的人物，年轻时偏重于对瞿秋白的高贵人格的崇拜，如今则更能体会一位中国革命知识分子在激进狂飙的百年风云际会中的心路历程。对他写完“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东西，世界第一”之后，唱着自己翻译的《国际歌》走向刑场的那份潇洒，以往只以为是殉道者的从容，如今却更有另一番认识：这不仅是通过生命达到对信仰的殉难，也是通过生命自身来达到对生命顺其自然的归途。这种参透了死生，又以无产者形象去走向牺牲的步伐，不是用一两句话便可以说透的。

　　同好者同情，上世纪九十年代上叶，我和董利荣初识时彼此谈到了瞿秋白，顿时便有了话题。这让我想起了学者严锋当年写过一篇关于童话《夏洛的网》的随笔，在他，是把有没有看过此著的人分出泾渭来的，看过的便如应对了人生暗号，从此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于我们或许也一样，因为瞿秋白，我和董利荣便有了共同的话题。

　　2003年，董利荣请我为他的散文随笔集《杏坛笔墨缘》作序，我在文中提到了关于瞿秋白的话题。十五年后的今天，董利荣邀我为他的传记文学《知己——瞿秋白与鲁迅》写序，使我再度思考瞿秋白的一生。看来我们共同的一些感知依旧未变，许多年过去了，董利荣依然执着于对瞿秋白的文学表达，而瞿秋白于我，也依旧是个常思常新的命题。

　　中国现代文学史告诉我们，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一大批进步文人在上海发起成立了革命文艺团体“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简称“左联”），鲁迅是“左联”的旗帜和文坛领袖。而中国共产党早期主要领导人之一瞿秋白，在离开领导岗位后，一方面在上海养病，一方面参与“左联”工作。“左联”在严酷的政治环境中，与敌人进行了顽强的斗争，“在诬蔑和压迫之中滋长”（鲁迅语），为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瞿秋白与鲁迅在短短几年的亲密接触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谱写了一曲文人相亲的千古绝唱。瞿秋白亲自编辑《鲁迅杂感选集》并写了著名序言，对鲁迅作了公正的科学的评价。鲁迅则录清朝何瓦琴句“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书赠瞿秋白。

　　关于瞿秋白与鲁迅的同志之情、知己之谊，同代人便多有论述。鲁迅先生的三弟周建人就曾说：鲁迅和秋白互相引为知己，这是中国革命史和中国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鲁迅先生的学生冯雪峰则说：“我以为像鲁迅先生和秋白同志之间的友谊，如果有时代的意义，并且对于我们后辈有教育的意义，那就不但应该看重那共同的思想与行动的基础，并且也应该看重他们所赋有而在友谊上面表现出来的革命者的品质与感情。”

　　当代研究者中关注瞿秋白者不乏其人，包括本书作者。董利荣早年在杭州师范学院中文系读书时，偶然地在一次征文比赛中获奖得到一本书《忆秋白》，年轻的读者从此被瞿秋白的人格魅力和气质才华深深折服，从此开始了对他的研究，购买了几乎所有能够买到的关于瞿秋白的书籍，大学毕业论文也以瞿秋白为研究对象；1983年第3期《社会科学辑刊》上正式发表的处女作，也是与瞿秋白相关的论文。董利荣尤其钟情于瞿秋白与鲁迅交往的历史，故数十年过去，终于用传记文学的形式，形象生动地再现了瞿秋白与鲁迅的交往情形。

　　2019年，是瞿秋白先生诞辰一百二十周年。董利荣对此再做文学表达，可谓青春记忆不改其衷。

　　瞿秋白是一个说不尽道不完的时代之子，不管从哪个角度来叙述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复调式的、精微的革命者，都是需要勇气和洞察力的。本书作者为传主做了一件这样重要的工作，是可敬的。

　　是为序。

　　（本文作者系浙江省作协副主席、第五届茅盾文学奖得主。《知己——瞿秋白与鲁迅》，董利荣著，浙江文艺出版社2020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