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绿阴山房诗稿》 |
http://www.tlnews.com.cn/2019年11月29日 08:35:38 |
邱升阳 前些日子,县作家协会主席王樟松惠赠我一本他编注的《绿阴山房诗稿》(西泠印社出版社),获书之后,粗粗翻阅,惊喜连连,深感王主席做了一件造福子孙后代的雅事。 先说说此书的命运,《绿阴山房诗稿》印制于民国十六年(1927年),作者臧槐,当时共印了87套。1967年,正是文革十年浩劫中“破四旧”之风甚烈的年头。那年正月,唐宝锦老师外出探亲访友,路过位于富春江镇的桐庐造纸厂,就进去看望在这里上班的两位学生。他与学生没说上几句话,目光就被空地上两大堆旧书牢牢吸引住了。学生告诉他,这些旧书都是作为“封资修”从各地搜上来的,集中送到这里进行打浆再利用的。唐宝锦老师是中学语文兼历史老师,对古旧书籍,自有一种偏爱。他走到书堆边,随手在脚边捡起一本题为《绿阴山房诗稿》的旧线装书翻看起来,只见里面都是诗歌,诗中歌咏的大多是分水的人文景物,作者署名为“臧槐”。当时,他并不知道臧槐是何许人,但凭直觉就知道这是一部非常珍贵的书籍。想到一旦放入池中打浆,这些先贤用心血凝成的诗文将永久消失,他不由叹息出声:“可惜呀,可惜!”学生看出了老师的心思,就悄悄附在老师耳边说:“您要是真觉得这是好书,就带走吧,没人知道的!”听学生这样说,他又喜又怕:要是能让这部书稿“幸免于难”当然太好了,可私藏“封资修”的书籍,那可是“大问题”,说不定还要挨批呢!他思忖了一下还是决心冒险“救”这部诗稿。根据此书《序》中介绍,这套诗集共有4本,唐老师顾不得寒冷,在旧书堆中翻了好几个小时,幸运的是,他最终把《绿阴山房诗稿》的另外三本全部找到了。此后,为了保护这套旧诗书,唐老师费尽心机,他用旧报纸加樟脑丸将书细细包好,藏在米缸里,多年后他又将书小心翼翼地转移到旧衣箱的箱底下……一年又一年,唐宝锦老师秘密收藏《绿阴山房诗》,不知不觉过了40年。直到2006年,我县城乡开展非遗普查工作,他觉得《绿阴山房诗稿》“重见天日”的时候到了,便找到人称“分水通”的王顺庆先生,把他请到家中,郑重地把这套书稿放到他面前。王顺庆见到《绿阴山房诗稿》如获珍宝。他知道,这套诗稿的作者臧槐,是百江麂坞人,晚清的恩贡生,也是民国时期分水县一位非常著名的诗人。当年分水县民间广为流传“益乡文章本忠字,松坡兰花晋三(臧槐)诗”。令人高兴的是,之后分水镇、百江镇都通过复印的方式,收藏了这部诗稿,臧槐和他的诗,还被收录进了分水历史馆,写进了百江镇《人文百江》这本书。王顺庆则精心挑选了其中十五题三十七首臧槐诗,收录进了他的新书《分阳诗稿》。臧槐故里麂坞村还建了他的诗歌长廊。 我总觉得,也许是冥冥之中上天不甘心臧槐一生的心血化为乌有,才促成了唐宝锦先生这个“偶然”。遗憾的是,他的另两本诗集《瘦草吟》《留影诗》现在不知所终,也许是永远消失了! 臧槐(1867—1929),字晋三,自号屏山樵隐,曾一度担任分水县民政科科长、玉华学校校长。他一生耽于诗酒,啸傲泉林,设馆课徒之余,写下了3400多首诗,90年前他在61岁时深感来日无多,编印《绿阴山房诗稿》四卷(选诗1590余首)、《瘦草吟》《留影诗》各一卷(见《绿阴山房诗稿》自叙)。两年后,他便溘然长逝。 翻开臧槐诗稿,美不胜收,妙语连珠。个人管见,臧槐之诗,胜于《方干诗选》和《肖园诗集》,直追施肩吾、徐凝,而在数量上,傲视睦州文坛。也许是每个人对诗词的理解和看法不一样吧!新编《桐庐县志》记载,清光绪22年(1896),严州府六县士子在梅城考试选拔省城乡试生,分水县以臧承宣之文、臧槐之诗、陈本忠之字、何松坡之兰赢得赞誉。臧承宣(臧槐的堂哥)曾编修民国《桐庐县志》、两度编修《分水县志》,传为美谈。臧承宣在《续修分水县志》里这样评价臧槐:“生平酷爱吟咏,风晨月夕、山巅水涯,凡舟车所至之处、燕鸿聚散之场,靡不借诗记事,信口成章,圆转如意,不费推敲,盖操之者熟也。”邑令李佩秋题赞为“山水清音”。 臧槐仕途不顺,科场只拿了个恩贡,他诗中写道:“过眼悲欢怜往事,满腔垒块感名场。”期间分水县令刘贻棫见他才华横溢,写信鼓励他继续前往“秋试”,臧槐回道:“韶华容易又秋风,读到公笺脸欲红。日试万言愁倚马,名邀一榜愧雕虫。”其实臧槐不愿继续参加科举的真实原因,是放不下家中体弱多病的老母,他在《哀母篇(并序)》中写道:“科名自有命,儿须稍息肩。以故妨母忧,家居耕砚田。七月槐花黄,懒登孝廉船。”臧槐并非鄙视功名,当堂兄臧承宣“拔贡”上榜时,他写诗由衷祝贺:“得意严陵二月春,灯花灿烂榜花新。六罗报捷君恭喜,十二年来第一人……而今又看上林花。自笑蹉跎愿未偿,虚生愧听读书场。幸亏修有连枝福,就使五花树亦香……更愿阿连从此去,鹏抟凤翥上云霄。”(《贺桐江家益香拔贡兼送北上四首》) 在臧槐的诗稿中,较大篇幅写的是山水田园诗,他的山水诗酷似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一类的风格。恬淡自然,朴实无华。 昼静犬闲卧, 春深鸟乱啼。(《西村》) 山村二月嫩晴天, 约伴闲行古渡边。 粉蝶翩跹花一笑, 黄鹂睍睆柳三眠。 潺潺夜雨添溪水, 袅袅春风团野烟。 知否韶光容易老, 冶游须趁未华巅。(《山村春咏》) 臧槐的内心认同孟浩然,以孟浩然自况,他在《读孟浩然诗》中写道: 能诗而不仕,唯有孟浩然。 荆州一从事,弃之归林泉。 昌黎荐一表,酒醉不屑焉。 余为农家子,学诗十多年。 爱公读公诗,手披口流涎。 焚香再三拜,或有前生缘。 在臧槐的田园诗中,生活气息浓郁。他善于探幽发微,他分别用蝇、蚊、蚤、虱写了四首五律,很有意思。其中《虱》是这样写的: 扪虱人何在,身如附赘疣。 无情关痛痒,非类若仇雠。 行动潜毛发,搔除费指头。 愿生纪昌手,用箭一起收。 激发诗人诗兴的更有樵夫渔民耕夫。“踏雪访山樵,沙沙路一条。夜深人睡着,月上老松梢。”(《雪夜访村樵不值》)他和本村野老相熟,写有《樵父词》《农父词》《牧父词》。以上称呼称“父”不称夫,表明他尊重三教九流、贩夫走卒。他很关心民众疾苦,他的《田家苦词》写道:“一亩皇粮五百钱,熟年容易怕荒年。”他还很有忧患意识,在《书陈鳌峰先生禁种苞萝论后》一诗中写道:“去秋蛟龙降天灾,尽在苞芦地上来。往者不追来可谏,荒山从此莫轻开。”反对过多开垦造成水土流失而破坏生态平衡。 邑廪生张曰铖为了维护分水当地茶农、茶商的利益,在江苏吴江开设同德和茶行,直接设立经销点,还联络本地茶农,改进制茶工艺。产品远销至辽东。听说张曰铖从营口卖茶回到分水,臧槐欣然吟诗:“肯将读书才,变作持筹手。忽焉泛蠡湖,忽焉登虎阜……慷慨大丈夫,吾也傥乎后。” 臧槐的诗喜欢选用“松”“竹”“兰”“梅”等意象来衬托自己自由独立的高雅志趣。他在《柳山庵》中写有“修竹能医俗,疏松自引凉”。他的诗中,“琴”“红叶”“黄花”都是志趣高洁的象征。 人生苦短,臧槐也有苦闷,他只有以酒消愁求得片刻欢愉。他的《夜酌》诗写道:“醒时饮一盏,醉时弹半天。不醒亦不醉,乃吟诗几篇。”1901年,臧槐35岁时生病,饮食寡然无味,医生建议他吸食鸦片烟。从此臧槐吞云吐雾,迷上鸦片不能自拔。他在诗中写道:“习焉而不察,积癖年复年。云窗与雾阁,灯明不夜天。声如蚕食叶,味如蚁慕羶。嗜好人所同,津津口流涎。”他在鸦片的陶醉中迷失自我,飘飘欲仙。他没有认识到鸦片的危害,反而赞美“谈吐气如虹,舌底花生莲”。臧槐63岁而终,鸦片对他身体的戕害是一个重要因素。所幸他家境尚为殷实,据他诗中所说,家有童仆。他的结局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剧。 臧槐的最大贡献是给后代留下了近2000首优秀的诗作,没有一首是粗制滥造的。他的诗中对分水、桐庐、严州的景物、风土人情多有描述,是一笔弥足珍贵的宝贵财富。作为桐庐人,应当感谢唐宝锦以及王樟松、王顺庆诸位先生,是他们才使臧槐的《绿阴山房诗稿》重见天日泽被后代。 |
原标题: 劫后余生的《绿阴山房诗稿》 |
作者: 网络编辑:周叶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