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舒曼

　　“赤日几时过，清风无处寻。”忽而大暑已至，接连几天的阴雨绵绵攒起的凉爽天气被知了的聒噪烦扰，使性子似地一股脑儿跑得不见了影子，只留下满眼金灿灿的阳光和桑拿房似的让人眩晕的热气。熟人见面问候的话语，默契地从“吃了么”变成了“今天气温又得超37度了，真热”，话音刚落便看见对方脑门上淋雨一般的汗迹，不由地会心一笑。别说“动动手来动动脚，和爷爷一起蹦蹦跳跳再也不会老”，就连中心广场上训练有素的“舞王”“舞后”们也纷纷被子女劝阻，留在家中“颐养天年”。年轻人的消暑三件套“空调，西瓜和WiFi”再一次被端上了生活的餐桌。

　　不知从何时开始，夏天成了宅在家里做社交绝缘人的借口，成了枯燥无味被肥皂剧塞满的无聊时光，成了狂喝冰奶茶，吃冰棍但并不快乐的肥胖日。一日，我刚从冷气很足的“的士”上下来，转身便冲进了奶茶店，点一杯去冰三分甜的奶茶，等待的间隙无聊地四处观望，看着对面店铺年轻的爸爸和小女儿蹲在门口，捧着两片月牙状的西瓜，比谁吃的快，一大一小两个人边吃边笑，汁水满脸，恍惚了一下，这感觉像极了幼时的夏天。

　　幼时的我长在外婆家长长的胡同里，那时候还没有空调，更没有手机和WiFi，一个被时光润泽地脉络，都被光滑可鉴的扇子伴随着胡同口凉凉的穿堂风，驱散了夏天的燥热，心灵手巧的外公用竹篾编织了一个专属于我的小小吊床，晚饭后，伴随着吊床吱呀吱呀的小调儿，和着外公山海经里志怪的故事，亦或数着还未被光污染辐射深蓝色天际漫天的繁星，幼时的我沉沉睡去，以至于现在每每想起，都觉得被莫名的睡意环绕，真是让人幸福的时光。幼时的夏天，远远不止于夜晚的安静，还有让人惬意且放松的晚饭时光。家门口支起一张四角的木桌，桌面上的木头被时光打磨得光滑柔和，下班回来的大人们，围着桌子，聊聊白天的工作，或难或易，开心或不开心，在这飘着袅袅饭香的闲暇里，得到只有家庭才能带来的独特慰藉。

　　伴着太阳落下山头的漫天红霞，就着还带着微微暑气的穿堂风，外婆的味道一道道呈了上来。脆爽的藕带，就着青椒的味道，带着丝丝的辛辣；刚开封的咸肉切成细细的丝儿，合着软糯的冬瓜，鲜咸香都在汤里，一秒入喉；早上隔壁王大爷钓来的鲜鱼，经过简单的盐巴和葱姜蒜微微调味，出锅前淋上一勺褚色的酱油，看不见的袅袅热气，从厨房已经传到了焦急等待的孩子们的鼻翼，绽放成了嘴角的笑容；刚从院子里摘来的西红柿，切成瓣状，撒上绵绵的白糖，一口一瓣脆茬茬的口感，酸甜得让人大呼过瘾，就着苋菜鲜红的汤汁，拌上一碗粉色的米饭，一切都是刚刚好。妈妈的味道，是孩子们一天辛劳的盼头，美食带给人的力量从来不容小觑。

　　月上柳梢头，如水的月光撒上了石板路，幼时最开心的时刻终于到来，舅舅们拿来用吱呀吱呀摇上了的井水镇了一天的西瓜，碧绿的瓜皮，摸上去津津的凉，随着咔嚓一声，红色的瓤透出裂缝，顺势一掰，圆一分为二，满眼是透着食欲的红。外婆用小碗舀出中间的心儿，让我去吊床上吃，凉凉的，甜甜的，一口一大块儿，以至于后来在上学以后，看到块状的西瓜，我都不知道怎么下口，经常连籽儿都吞了下去，还闹出了担心自己肚子里会长出西瓜的笑话。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坐在巷子口，吃着西瓜，聊着天儿，灿烂的笑溢出嘴角，这才是一天中最圆满的时刻。

　　时间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争不过朝夕，又念着往昔。旧旧的瓦房边高楼拔地而起，古老的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变成了可以开车的通途，大家搬去了各自的新家，防盗门吱呀一声响，将那段巷子口纳凉的日子隔在了门外，不好不坏地偶尔想起，也成了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宅在空调房里的我们，在人工营造的凉爽中消费着日月，记忆中闪烁的夏趣一点一点消耗殆尽，我们再没有兴致勃勃地数过蓝色天幕中的“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再也没有满心欢喜的品位“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景，再也没有揭开过“琴书倦，鹧鸪唤起南窗睡”的生活情绪。只有偶尔的回眸中，那点美好，才会宛如宣纸上的墨迹般层层晕染，深入心底凝成朱砂，让人不禁浅浅叹息：夏天来了呀，来了就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