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萍

上世纪80年代，为了给我凑学费，妈妈时不时地要到桐庐街上去卖菜换点小钱，菜都是自家种的。

有一年暑假，妈妈卖菜回来说，她看到早上有人在街上卖煮熟的小番薯，还蛮行俏的，热乎乎的番薯，买去的人可以直接当早饭吃。所以当天傍晚她就让爸爸去地里挖了些番薯，第二天凌晨就早早起来煮番薯，然后一头是煮熟的一篮番薯，一头是一袋生的大番薯，挑到桐庐街上去卖。结果煮熟的番薯因为受压，皮都破了，卖相难看，再便宜也没人买，最后差不多是送送掉的。于是，妈妈第二天让我一起再去。

第二天还没天亮，妈妈就煮好番薯叫醒我，我哈欠连连地起床洗脸，妈妈把煮熟的小番薯分别放在两个小竹篮里，然后在上面盖上干净的毛巾，让我挑这担轻的。她则一头生番薯，一头蔬菜，挑起重担走在前面。

此时，路上还是一片漆黑，村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声。

我的担子虽然不重，但平时不挑担的我，在黑夜里走得相当困难。那时山路弯弯，崎岖不平，再说“路远无轻担”，好不容易深一脚浅一脚摸黑走到了芝溪弄，只觉得两个肩膀越来越痛，体力也跟不上了。我开始频繁地将扁担在两个肩膀上换过来换过去，脚步也越来越沉，和妈妈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这时天已经有点微微亮了，妈妈好几次停下来，转过身关切地问我：“挑不动了？”我每次都紧跟几步，硬着头皮回答：“还好。”可过一会又落下很远了，当时只觉得自己没用，这么点东西都对付不了。

终于，来到了上杭埠渡口，等渡船过渡，到对江上岸后，我重新鼓起劲，以最快的速度跟在妈妈后面。早就听妈妈说过，卖菜要赶早，因为上班一族都要趁上班前买好菜，七点半一过就只有退休的一小拨老人了。

等我们赶到劳动路那里的路边临时菜摊时，这里早已人声鼎沸。显然因为我走得慢，路上耽搁了时间。妈妈好不容易找了个空位，我们马上把菜和番薯摆出来，熟番薯还有点温热呢，可惜错过了最佳时机，那天的番薯卖得也很艰难。

看别人卖菜好像很省力，其实这有个很磨人的过程，我们只能蹲着或站着，面对每个路过或来看东西的顾客都要笑着招呼，因为有人过来看才有可能买，卖东西的人最怕“无人问津”。而顾客往往喜欢货比三家，所以摊位前会反复上演“一看二比三还价，四挑五拣六上秤”的多道程序。妈妈称好以后，我主要负责算钱。以前听妈妈说起过，卖东西除了怕“看都没人看”外，买的人一涌而上也怕的，一忙起来，东西会被翻得一塌糊涂，钱还会算错。找零的时候，若少找的话对方肯定会提出来，多找的话对方就不一定会说了，假币也会收到，所以有时候会白劳无功。

这是我第一次卖菜，此后还有第二次。记得那是一个暑假里，农忙后妈妈生病了，爷爷说菜园里的长豇豆长得很好，妈妈想让我拿到“桐中”附近的那个大菜场去卖。爷爷就把豇豆摘回家，把好的挑出来，捆成均匀的7小把，放在一个长椭圆形的竹篮里。这些豇豆每一根都长长的，嫩嫩的，用爷爷的话说就是“卖相很好”。妈妈看了后，也说这么好的豇豆，让我卖两毛钱一把，会有人要的。我挎上菜篮就匆匆上路了，因为那时天已经大亮了。我们家在高山脚下，到桐庐街上有10多里路，中间还要过个渡。上杭埠的渡船只有一艘，有时渡船刚刚开出没赶上的话，就要等它开到对江，再开回来。所以这次卖菜，体力消耗倒是不大，就是时间比较赶，等我到对岸经过桐庐链条厂时，厂门口有一个中年妇女叫住了我，她看了看我拎着的豇豆，问我怎么卖。我心里一喜，马上说两毛钱一把。她说全部要，一毛四一把。我不肯卖，一口咬定两毛一把。她又说：“你现在才来，迟了，买菜的人都不太有了，一毛四差不多啦。”我看她不肯加价，就拎着篮子走了，她还在后面说卖卖给她蛮好喽，省得还要走那么多路，总之是希望我回心转意，但我心想你也不能压这么低啊。

于是，我又急匆匆地往“桐中”那边的大菜场赶，还好买菜的人还有，我不由吁了口气，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末班车。那些退休的大妈们看到我提着一篮子鲜嫩的豇豆，三五个一起围了上来，马上一个人一把豇豆拿在手里。一问价格，又要压价，这时卖菜的早市马上就接近尾声了。谁知她们遇到了“一根筋”的我，当然幸亏我家的豇豆出类拔萃招人喜欢，终于有人掏出两毛钱买了第一把，紧接着又卖出了第二把……可等她们买好走开后，篮子里还躺着两把豇豆，这时买菜的人更少了，走过来问价格的人也不太有了。我不免有点担心起来。正在这时又走过来一位大妈，她让我便宜点卖给她，说只有最后两把了，是别人挑剩的。我解释说，每一把都一样好的，不存在挑剩的问题。可她非让我降价。她开的价，也是链条厂门口那个妇女要全部买走的价，那一刻我虽然嘴上坚持着“两毛一把”的底线没有松口，不过心里却是没底的。后来她还说我，你这小孩子怎么这样“拧”的，不过最后还是用两毛钱买走了一把。现在只剩最后一把了，这时我碰到了一位好人，他走过来问了一下价格就成交了，还问我几岁了。所以一直到现在，懂得卖菜幸苦的我，常喜欢去自产自销的临时摊位买菜买水果，如遇到年纪大的老人在那里卖，就从不问价。还喜欢买倒担的蔬果，心想这样就可以让他们早点回家去。

数十年过去了，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一个人去卖菜的情景，那天我穿的是一件红色的小格子短袖，回来的路上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那天我来回走了20多里路，一共卖了一块四毛钱，减去乘渡船的钱（渡船好像是五分一趟，来回是一角），也就赚了一块三毛钱。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可那次当我卖完了豇豆往回走的时候，一路上心情特别轻松愉快，“我也会卖菜啦！”回到家我把这一块多钱交给了妈妈，心里感到很自豪。

那年我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