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水晶

　　眼看过年了，已得老年痴呆症的水进娘，突然提出说：“我出门都五六天了，该回家去了！”

　　一句话把水进夫妻弄得哭笑不得：他们搬到新屋都十多年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水进连忙说：“娘啊，还回哪儿呀？这里就是您的家！”娘一听指着儿子的脸就骂：“臭小子！你以为我有病啊？我们家门前有棵大樟树，树上有喜鹊窝，树下有条青石凳……”

　　水进这下明白了——娘想老屋了。

　　他家的老屋是一个四合院，老住户都是土改那会儿搬到一起的。后来日子好过了，家家造了屋，那个老院子就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年久失修，屋顶漏了，大门前长满了杂草，哪能住人啊？

　　可老娘闹出病来咋办？万一看管不住离家出走，岂不是要流落街头？水进牙一咬做出了决定：百孝不如一顺，得！陪母亲回老屋去过年！

　　不过这事做起来不容易！其他不说，卫生总要搞一下吧？屋漏总要理一下吧？楼梯总要修一下吧？否则怎么住人呢。为此水进叫妻子在家中稳住老娘，自己到老屋忙活，一会儿运陈年垃圾，一会儿到屋顶理漏，浑身脏得像活鬼。惹得村民都来看热闹。

　　腊月二十八，水进总算把屋里屋外弄好了。为了不让老娘看出破绽，他还专门爬到门前的大樟树上，用一些枯树枝搭了一个喜鹊窝，又在树下搞了一个青石长凳，这下才算全妥了。

　　哪里料到，老娘在老屋转了一圈就往外走：“你领我到别人家来干什么？快点回自己家去！”水进连忙拖住老人：“娘，你到哪儿去，这就是我们家呀？”

　　娘一听又指着他的鼻子骂：“臭小子！你以为我有病啊？难道我糊涂到连家都不认识吗？我们家天井边有副大石磨，屋角放着一笼鸡，这儿有吗？”

　　水晶一听直拍大腿！看来自己这老屋“复原”工作不到家，怎么把这些忘了呢？他使了个眼色让媳妇再把老娘哄回家，自己着急上火地忙开了。

　　不过这回遇上了大麻烦。一笼鸡好说，到表姐家借一下搬过来就成，问题出在那副老石磨上：那家什十多年前水井家搬新屋时，送给了村西头的老王头。如今老人早不在了，他儿子成了办厂的老板，家里还造起了气派的别墅，那副老石磨还会有吗？

　　水进硬着头皮找到了老王头的儿子，幸运的是那副老石磨还在老屋！只是上面半爿被当作石料砌进了猪栏。他刚拿着家伙想到猪栏起石磨，就见王老板的媳妇气呼呼地进来了：“你有病啊？快过年了，怎么好到我家‘动土’搬东西？惹了灾谁负责？”

　　她这一嚷，稀里哗啦地引来了一大堆围观者，还有人在大声起哄：“水进啊，家家都在忙过年，你一会儿上老屋理漏，一会儿到别人家搬石磨……我们只知道你娘有病，现在看来你也病得不轻啊！”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王老板赶来了。他一拍水进的肩说：“我都知道了，难为你一片孝心。谁家没爹娘？谁不会老啊？只可惜我现在想孝敬爹娘也没机会了！” 说完他对人群挥挥手说：“大家搭把手吧！”

　　就这样，水进顺利地把石磨运回了家。他的“孝心行动”惊动了越来越多的人。许多原先袖手旁观看热闹的人，都不知不觉变成了帮忙的人。老屋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生起了一个火炉子，终于一切准备就绪了。到了大年三十下午，水进媳妇做好了热腾腾的年夜饭，水进把老娘搀扶进了自家的老屋里。

　　老娘起先挺高兴，她笑着摸摸石磨，看看鸡笼，这里转转，那里看看。可突然她抬起腿又往外走：“时间不早了，不要耽搁了，咱们回家去吧！”

　　水进这下真急了：“娘！这里就是咱的家呀！”老娘又发火了：“你当我有病啊！我难道糊涂到连自己的家都不认识了吗？我们家很热闹的，隔壁邻居有小水娘，老根头，还有黄梨头爸爸……这里哪有人啊，这些人家过年会锁门吗？”说完她吵吵嚷嚷起来：“水进，你快点送我回家过年！”水进灵机一动说：“娘，你不知道？邻居们都开会去了。一会儿回来，说好了，今年都到我们家吃饭呢！”

　　娘暂时不闹了，可要把老邻居请到家里吃年饭，实在有点异想天开。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孝心行动在村里早成了美谈，老邻居黄梨头已是乡干部，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这一带头，原先的老邻居都赶来了，大家围住老太太，有的叫“水进娘”有的叫“婶婶”，还有的叫“奶奶”亲热得不得了。

　　大家都拥进了水进家，老太太高兴得眉开眼笑，眼看热气腾腾的年夜饭端上了桌，老太太突然想起了什么，东张西望了一阵突然问水进说：“你爸呢？”

　　老太太这轻轻的一问，就把儿子水进弄得张口结舌，不知所措。他心里直叫苦：老石磨找来了，老邻居也找来了，可老爹死了都十多年了，上哪找去啊？老娘生气了：“这死老头，大年三十夜脚还这么野！像什么样子！你们先吃着啊！我找他去！”

　　这一下全屋的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刚才热热闹闹的老屋，突然静了下来！正在这时，突然隔壁传来了很响亮的呼噜声，还有老人咳嗽声。

　　这时水进读五年级的女儿跑出来，大声说：“奶奶，奶奶，爷爷说，他累了，先睡一会儿！”水进娘一听呼噜声和咳嗽声，马上眉开眼笑了，连声说：“死老头，臭脾气，不要管他了，我们先吃吧！”

　　这一幕把大家都弄糊涂了，水进女儿趴在娘耳边悄悄揭秘：原来水进两夫妻在外打工时，家里常常只有祖孙俩。女儿过去曾听奶奶说，爷爷的呼噜声很响很响，就像原先老屋黄梨头爷爷一样响，还一边打呼噜一边咳嗽。奶奶得了老年痴呆症后，常常半夜里起来找爷爷，她灵机一动，就找了个机会，把老屋黄梨头爷爷的呼噜声和咳嗽声用一个录音机录下来，每当奶奶犯浑的时候就拿出来用，挺管用的。这已经成了她的“秘密武器”。想不到这回又用上了！了解了内幕，一屋人悄悄地朝水进女儿伸出了大拇指。

　　老屋里这顿年夜饭，热闹非凡。许多村民都赶到老屋里来了，水进娘一直在笑，开心得不得了，直到10点多钟她才去睡，而且一躺下就打开了呼噜。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钟，还没出屋。水进端了一碗长寿面推门进去，叫了几声不应，他推了娘一下，这才发现娘“走”了：她真的就这么永远地睡去了。娘的脸甚至还有笑意，与活着时一样舒展，慈祥。

　　水进媳妇还有女儿“哇”地哭出声，可水进却说：“都别哭，大年初一是个好日子，让她多睡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