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乎?人乎? |
http://www.tlnews.com.cn/2018年12月28日 08:52:49 |
董利荣 简介 《树梢上的中国》是梁衡先生的一部散文集。书中记录了中国大地上众多古树的历史兴衰,融入了作者“人文森林”的理念和丰富的历史内涵,同时也传达出作者倡导绿色文明的人文思考。 梁衡先生热爱自然,钟情古树,在全国挖掘三百棵有历史背景的人文古树,授名挂牌,其文化意蕴堪比唐诗三百首。在《树梢上的中国》中,作者选取了具有代表性的二十多棵古树,挖掘古树及其背后动人的历史与人文故事,写就《华表之木老银杏》《万里长城一红柳》《中华版图柏》等经典力作。作为“人文森林学”的首创者,作者认为每一棵古树,就是一部绿色的史书,是活着的历史坐标,是能与人类对话的生命地标。 梁衡,1946年生,山西霍州人。著名学者、新闻理论家、作家。长期从事新闻工作,曾任光明日报记者、国家新闻出版署副署长、人民日报副总编辑。全国人大代表、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生导师。著有新闻三部曲:《记者札记》《评委笔记》《总编手记》及《梁衡新闻作品导读》。出版有《梁衡文集》九卷。曾获青年文学奖、赵树理文学奖、鲁迅文学奖提名奖、全国科普作品奖、全国好新闻奖和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代表作有《觅渡,觅渡,渡何处》《大无大有周恩来》等。先后有《晋祠》《觅渡,觅渡,渡何处》《跨越百年的美丽》《把栏杆拍遍》《夏感》《青山不老》等60多篇次的文章入选大、中、小学课本。 一直喜欢读梁衡先生的散文,九年前第三届中国范仲淹国际学术大会在桐庐设立分会场,有幸陪这位人民日报原副总编辑游严子陵钓台,谒严先生祠堂。这次梁衡先生作为特邀嘉宾再次赴桐庐并在第七届中国范仲淹国际学术大会开幕式上发表主题演讲。在桐期间他还去环溪看银杏,到毕浦访樟树,期待他能为桐庐古树写下一篇佳作。 这次梁衡先生带来了他的新著《树梢上的中国》(商务印书馆2018年8月第一版),我几乎一口气看完,掩卷长叹,直呼过瘾。22篇雄文写了遍布全国的22处奇特古树。这些“人文古树”,“曾经记录了一段有历史价值的人物和事件。”因而读来是那么厚重而丰富,鲜活而生动,又那么充满感情。与其说作者写的是树,不如说写的是人,一个个饱经风雨阅尽沧桑的老者智者。 让我们一起随着梁衡先生的妙笔,去认识几位特殊的人物。 《华表之木老银杏》一文以山东莒县浮来山上春秋老银杏讲述故事的视角,记叙了几段人文历史。 “老树讲的第一个故事是‘毋忘在莒’。” 在梁先生笔下,三千年前的银杏古树俨然是一位满腹经伦的时光老人。 “毋忘在莒”讲的是春秋战国时期,齐桓公小白,曾去莒国避难,一心成就一番霸业,勤学苦练,广揽贤能。成为国君之后,他选贤任能,改革齐政,使国富兵强,成为春秋时期的五霸之首。在治理国家过程中,以管仲为首的扶臣常提醒齐桓公,毋忘在莒,对齐桓公成就大业,起到了很大作用。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齐桓公小白曾经受过管仲的暗算,地点就在这棵银杏树下: 其实双方在树下斗法时,虽各怀鬼胎,却没有瞒过高高在上的老银杏。时老银杏看管仲弯弓搭箭,正想,你怎么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那管仲却对树祷告:“今,事急矣!流浪数年,天降良机,成败全在此一举。”谁知老银杏扶正祛邪,不帮管仲却佑小白,那箭“当啷”一声,正好打在小白胸前的带钩上,未伤皮肉。(第46-47页) 你看,梁先生笔下的这棵树,会观察(“看管仲”),会思考(“没有瞒过”、“正想”),会行动(“扶正祛邪,不帮管仲却佑小白”),不就是一位正直善良又敢做敢当的老人形象吗!梁衡先生用拟人的手法顺手写来,让人觉得浑然天成又合情合理。 小白成为齐桓公后不避前嫌,起用管仲辅政,事业顺风顺水。后来不听管仲忠告重用奸恶小人,最终落得孤独寂寞饥饿而死的结局。这一切老银杏都是见证者。 “我听老银杏讲的第二个故事,是‘庆父不除,鲁难未已’。” 梁衡先生记录的第二个故事发生在春秋末期。庆父是鲁国一个出了名的坏人,“谁亲眼见过那个该死的庆父?现在还在世的人当然不可能了,就是在世的树也只有浮来山的这棵老银杏是唯一证人了。”于是作者以银杏作为见证人的视角,记叙了庆父之死—— (庆父)于是起身先向老银杏敬酒一杯,反泼于地,口中念念有词:“老银杏呀,看在这一两个月洒水扫叶的份上,就求你收我归去吧。”说罢怀中抽出一条三尺白绫,甩向高枝之上。老银杏将银绫一收,庆父悬在半空。”(第54页) 廖廖数语将老银杏嫉恶如仇的老者形象跃然纸上。 与老银杏有关的另一个故事,发生在革命战争年代。“它讲的第三个故事,是陈毅怎样在树下‘捉放曹’,惩治背信弃义的奸猾之徒”—— (陈毅和郝鹏举二人在树下畅谈),那老银杏听郝直呼它的名字,并引为知己,如梦中惊醒,不由浑身一个寒噤,树叶纷纷抖落。心想,三千年来我在此阅人无数,这树下不知多少人好话说尽,坏事做绝。对你还要静观细察。(第56-57页) 山上的老银杏远远听见枪响,长叹一声:事不过三,郝鹏举已经五次倒戈,天理难容了。说什么“千年银杏应知我”,当时我就知你心不善,果然今天有此恶报。(第59页) 这两段文字写得更传神,老银杏的心理活动(“梦中惊醒”、“一个寒噤”、“心想”),身体反应(“一个寒噤”、“纷纷抖落”、“听见枪响”)和语言表达(“长叹一声”)等,都是那么让人印象深刻。 梁衡先生为我们塑造了一棵会讲故事、能够思考、富有感情和身手不凡的如人如神的老银杏。 《吴县四柏》写了江苏吴县四棵一千九百多岁的柏树“清”“奇”“古”“怪”。 先看“清”—— 那些柔枝又披拂而下,显出她旺盛的精力和犹存的风韵。我突然觉得她是一位长生的美人,但她不是那种徒有漂亮外貌的浅薄女子,而是满腹学识,历经沧桑。要在古人中找她的魂灵,那便是李清照了。你看那树冠西高东低,这位女词人正右手抬起,扶着后脑勺,若有所思。柔枝拖下来,微风轻拂着,那就是她飘然的裙裾。(第79-81页) 文章运用类比手法,为我们描画了一位树中的李清照。她神态多姿,妩媚动人。与其说形似,不如说神似。 再看“奇”—— 就像佛家说的她又重新转生了一回,正开始新的生命。黑与绿,老与少,生与死,就这样相反相成地共存。你初看她确是很怪的,但再细想,确又有可循的理。(第81页) 这棵树没有明显的拟人化写法,但从“她”字的使用和“转生了一回”的交代,可以看出作者也是把这棵古柏当人看待的。 “古”柏则无疑是一位古人—— 树干上满是突起的肿节,像老人的手和脸,顶上却挑出一些细枝,算是鹤发。而她旁边又破土钻出一株小柏,柔条新叶,亭亭玉立。那该是她的孙女了。我细端详这柏,她古得风骨不凡,令人想起那些功勋老臣,如周之周公,唐之魏徽。(第81页) 关于这棵树的写法,与“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老人与孙女的比喻又让老树新枝的描写赋予了新奇的活力。 第四棵是被雷电一劈为二的“怪”—— 他们仰卧在那里相向怒目,像是两个摔跤手同时跌倒又各不服气,正欲挣扎而起。她这样倔,这样傲,令人想起封建士大夫中与世不同的郑板桥一类的怪人。(第83页) 这棵树在作者笔下,无论是用摔跤手的比喻来描写,还是以郑板桥的类比来评价,都是那么逼真而传神。 《死去活来七里槐》写的是位于河南省三门峡市陕县七里村的一棵唐朝古槐。这棵长满疙瘩的唐槐历经磨难—— 老槐无言,但它自有记事的办法,这就是满身的疙瘩。它每遭一次难就蹙一次眉、揪一下心,身上就努出一块疙瘩。(第115页) 这等下伤人伦,上毁朝纲,外乱吏治的胡作非为,让在长安以东刚刚长成不久的这棵槐树不觉皱眉咋舌,当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恐怕就是这棵古槐最初长疙瘩的缘起。(第116页) 面对这种腐败,这槐树俯首驿道,西望长安,只能以泪洗面了。日复一日,泪水冲刷着树身,皴裂开一道道的细缝,又侵蚀出一个个的空洞。它浑身的疙瘩高高低低又增加了不少。(第118页) 古树身上的疙瘩,本来是一种自然现象,梁衡先生却将其注入人文缘由,把它与社会的动荡,人性的丑恶联系起来了,赋予古槐嫉恶如仇的人性品格。 写唐槐在历史巨变中死去活来,同样赋予其人格魅力—— 狼烟四起,尘埃滚滚,再加上兵匪在树下勒绳拴马,埋锅造饭,砍树斫枝,老槐树被折磨得喘不过气来,又不知几死几活。(第118页) 兵匪过其下,乌鸦噪其上,尘垢裹其身。灾民无奈,又再一次对老树捋叶剥皮。唐槐又一次地死去活来。(第120页) 树与人同难,已被捋叶剥皮的老槐,眼看树下死尸横陈,耳听远方哀鸿遍野,再一次地痛彻骨髓,死去活来。(第120页) 老槐目睹了这一幕,青筋暴突,两眼冒火,恨不能拔拳相助。可它这时也已极度衰弱,只能陪我可怜的同胞忍受这空前的民族耻辱。老泪横流,痛不欲生。(第122页) 你看,这棵死去活来的老槐树,千百年来目睹内忧外患,“青筋暴突,两眼冒火”,“老泪纵横,痛不欲生”。这哪里是写树啊,分明是在写人—-感情充沛之人! 发生在唐槐身上的当代故事更加神奇—— “四人帮”决定拍一部“批邓”电影《反击》,外景地就选在这棵老槐树下。那天,老槐见一群红男绿女,扛着些“长枪短炮”类的家什,拿着些奇奇怪怪的道具,粉墨登场。他们围在树下,一声地高喊“批邓”。突然,咔嚓一声一根大腿粗的老枝,从空断裂,扒在树上看热闹的一个外地人,随之落地,口吐鲜血,不省人事。眼看要出人命,拍摄也就草草收场。不久“四人帮”垮台,这电影当然也再没有放映。这是那天下午现场采访时,几个老人比画着,给我讲的他们亲历的老槐树发怒的故事。据村民回忆,十年“文革”,老槐总是打不起精神,奄奄一息。自从这次发怒之后,“文革”就很快结束。老树又焕发了生机,如一只烈火中再生的凤凰。(第123-124页) 从中可知,在当地村民心中,这棵唐槐便是一位德高望重受人敬仰的老者。 《树梢上的中国》一书中把树拟人、以人喻树的例子还有许多,恕不一一。其实许多文章的题目便是拟人的写法,如《死去活来七里槐》《沈公榕,眺望大海150年》《一棵怀抱炸弹的老樟树》《带伤的重阳木》等。 人们往往只是把树木看成是有生命的植物,却常常忽略以情相待。草菅树命,习以为常。而梁衡先生则把树木看成是有生命有感情的特殊之人。“为什么我们特别重视树木对人文活动的记录,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它是唯一活着的可以与人对话的生命。”正因为梁衡先生有此认识,才会写出如此有感情有温度有思想的精品力作。《树梢上的中国》甫一亮相,就荣获商务印书馆年度十大好书之一,便不足为奇了。 |
原标题: 树乎?人乎? |
作者: 网络编辑:吴晓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