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江上一客星 |
http://www.tlnews.com.cn/2018年11月23日 08:47:02 |
——《名人题严子陵钓台墨迹选》书评 欣闻李龙、申屠丹荣、王燕青三位合著的《名人题严子陵钓台墨迹选》付梓,祝贺与钦佩之余,趁热捧读。这本书图文并茂,整理收录了近现代100余位名人书家在钓台留下的墨迹,他们或书古人诗文,或发自内心感慨,全书分文章、诗词、楹联、题词四类,每位书家包括古代诗人都注有数百字的生平简历,足见考订编修之功,较之前几本与钓台有关的书籍,更丰富也更系统。随手翻开,便是溥儒、张大千、沙孟海、赵朴初、谢晋、启功等名家,我知道钓台的文化分量,可一见到这么多声名显赫的政要名人、书画家、佛学家……同在一个地方,为了同一个主题留下这么多品类各异的文化印记,仍不免惊讶和震撼。都说富春江一江流碧,可我看一江流的尽是文化。 带着这本书,我重游了一次钓台,在新老碑廊里把书中的墨迹一一对应,把一位位书家的名字重新体认,从前只看到碑文而书者却大半不识,往往走马观花,浅尝辄止,对照着这本书再看,实在惭愧于自己的无知和浅薄。森森石碑间,我逼近去端详,退后来打量,或碑文喃喃以沉吟,或妙语津津而冥想,古今中外,真草篆隶行,都在同一片回廊下无声地吐露着一腔心曲。这本书,着实为我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通往富春江,通往一个更具体、更多元的钓台。 从严子陵不受三公而隐的东汉到现在,千年已过,富春江逐渐成为一个以“隐逸”为核心,以钓台、严子陵故事为载体的文化意象,内涵越来越丰富而深重。打开这本书,暂且抛开书法的艺术形式,先品味一番古人的诗文,追攀诗文之中蕴藉着的龙吟鹤度的仙人风味、渔舟明月的雅人深致以及遁迹而去的高人气象。光武帝、李白、陆游、范仲淹,如要探究富春江的文化灵魂,都离不开这里的核心人物——严子陵。严子陵钓台号称我国十大古钓台之首,文化分量冠绝古今,这本书越看越引人深思,为什么严子陵之风骨会成为富春江传写不衰的核心价值?隐逸文化,作为我县的三大文化之一,其真实意义是什么? 这些问题,得倒回来说,从地理上看,富春江沿线是古代浙中、皖南士人离乡求仕和官员赴任睦州、婺州、衢州诸府的必经之途,古时交通不便,浙中多山又崎岖,水路便捷且能少些羁旅之苦,其次钓台所处的这段富春江,群山如黛,碧波荡漾,以山青、水清、史悠、境幽著称。因而古代文艺家途经钓台者甚众,谢灵运、沈约、李白、孟浩然、苏轼、范仲淹、黄公望……这些名字灿若繁星,每一个都紧紧牵联着古代中国的文化兴衰,他们在这里咏叹,挥洒过那么多送别、怀古、咏怀、咏史、赠答、行旅、登览等等不同形式不同方式的诗文书画,一代又一代,这片山水中的人文内涵不断被注入、传承,不断被经典化,直到今天仍在不断充实,一条不长的富春江,在中国文学艺术的历史记忆里缓缓而流,流得深沉,流得厚重。 隐逸文化孕育于先秦至两汉,成形于魏晋六朝,成熟于宋元明之际,在我国传统文学中是一个大主题,与我国古代的有关知识分子主体价值的二元矛盾论密切相关。古人通常认为,士者要么事国,以修齐治平为目标;要么事己,以自我实现、自我超越为目标。所谓隐逸,即在思想上以独善其身、高蹈出世为目标,在行为上表现为不苟同现实的疏离行径。封建王权系统中,一名底层士人其实很难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恰恰是为了去实现自己的抱负,不免落入钻营的泥淖,因此也难保全自己的人格与名节。回过头去看东汉的文化与政治大环境,不难看出这是士人积极入世而又惨遭迫害的时代,严子陵到桐庐钓台隐居,高标独世,是他对自身尊严的珍爱而及时调转人生方向。隐逸精神,不是消极厌世、逃避现实,也不是不思进取,翻阅书中附录的《古人评严子陵综述》,悉心研读先人写的诗文、楹联后,深感子陵先生之伟大。 隐士身没于山水中只能引人遐思,归隐者的遗风,归隐之地的风物遗迹,才是隐逸文化的真正内涵。严子陵的隐逸,首先宣告了士的“道统”可以脱离“政统”,士的尊严不必依附于其他价值而独立存在,这是精神化、境界化的理解,隐逸文化从这里开始,走向审美,走向文学艺术。忘了哪位大学者的警句,说是我们把握世界的方式有两种,一是“思”的把握方式,即科学、理学,另一则是“诗”的把握方式,即美学、文学艺术。隐逸文化带给士人及士大夫最大的精神价值,是人格的解放及自由的获得,是个体的主体性被彰显和高扬,这正是隐逸文化独特的艺术审美潜力,士人自我价值的实现岂止“修齐治平”,当案牍劳形,当郁郁不得,逍遥游的境界也许纯是妄想,但看看严子陵,何不一隐了之,从此既无公差国事之职,又无君王颐指气使之忧,让人格独立,自由重获,以一种艺术化、审美化的态度开启另一种人生,游山玩水、吟诗赋文、抚琴书墨、渔猎躬耕、营园作画、肆性放情,这是古代版我的人生我做主。并且当这种审美化生活达至一定境界时,也就成就了文学和艺术。 拿诗歌来说,南朝的谢灵运与沈约,行至严陵滩写下的不朽诗篇,代表了东晋以来最重要的美学创造,诗歌从此重对自然美的发现,在他们的带动下,诗歌创作开始以题材、主题、形式等为突破口,纯粹化艺术化的文学审美境界渐渐打破传统“诗以言志”、“文以载道”的艺术伦理规约,文艺审美趋向也有了大胆直率、无拘无碍、玄远飘逸、主观行情、冲淡空灵等更多元的风格。而谢沈开创的这一派山水诗,也使历史故事中模糊的严子陵形象更加清晰起来,富春山水开始人格化,从某种程度上看,严子陵即富春山水,后世诗人难分到底是因子陵而钟爱富春,还是因富春而歆羡子陵,亦或兼而有之。到了李白、孟浩然等行经这里,都或多或少地产生了归隐的心绪,以为找到了可以止泊身心的灵境。再看书法,隐逸文化的风行,是书法抒情化和艺术化的一大诱因,书法的浪漫化,突出体现在行、草这两种书体上,较之篆、楷、隶三种书体,行、草削弱了传讯达息,识辨普及的现实功利性,使书法具有了更多的抽象性、超脱性,增强了文艺审美性,而行、草的初创发扬者,如崔援和张芝,都是隐士。 此外,范仲淹在钓台修建了祠堂,并在《严先生祠堂记》中写道:“使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于名教也。”名教即名节、风教,严子陵的存在意义不断被补充,已不仅仅是精神意义,还扶持名教、参与辅佐了汉家天下的社会道德秩序。严子陵遂成一代士人的精神偶像、道德典范和人格典范,钓台成了道德殿堂和思想讨论的学堂。谢翱的《登西台恸哭记》,又赋予严子陵不屈从政治权势的人格精神,钓台成了民族气节的象征,“西台恸哭”这一文化意象与隐逸文化相辅相成,是钓台重要的人文精神构成。 通过这本书,我浅显简要地梳理了子陵先生及其隐逸文化在钓台、富春江上的作用,行笔至此,愈加恭敬,想起曾经遇到过的一个问题,钓台这么高如何垂钓?我当时的回答是登台之意不在钓,在于山水之间。现在,我的理解也有所补充,子陵先生已神化,不是如此高台,难显其遗世独立的本色。拿着这本装帧考究《名人题严子陵钓台墨迹选》,品味着钓台自然与人文相互定义的美学内涵,最让我感动和受用的,是通过这本书,我很清晰地看到,子陵先生,钓台,隐逸文化,不断被补充,不断在丰富,至今仍是一未完成的文化意象,正如许多伟大的文化和艺术,都有这一层未完成性,也许我们,也许后世,又会在历代先贤的基础上,为钓台注入新的文化内涵。 |
原标题: 富春江上一客星 |
作者:胡健 网络编辑:俞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