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个美男子 |
http://www.tlnews.com.cn/2017年10月20日 08:55:41 |
我一直认为,爷爷是个美男子。 小时候一听到别人说某人“貌若潘安,美如宋玉”时,我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总是爷爷的模样。虽然,从我记事起,爷爷早已不再年轻。 爷爷的美,是历经岁月浸润的,是一种从容大度、与世无争的美;是一种饱受生活洗礼的、洒脱率性专注生命的美。 我的脑海里,常常会浮现出爷爷70多岁时的样子,骑着自行车来回奔走在单位和家里。退休后的爷爷,一直在企业里做会计。做账算账,他是一把好手。而我印象最深的是爷爷忙碌在厨房里,奏响锅碗瓢盘交响曲的身姿。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爷爷做菜的手艺,一般厨师难以望其项背。 如今细想起来,我自认为还不错的厨艺,该是源于爷爷,爷爷是个名副其实的美食家。以前常听爷爷念叨他的“料理经”:鸡蛋能用筷子夹起来,那就说明煮熟了;烧茄子的时候一点点加进水,能起到油的作用;做米餜、包饺子、发馒头,讲究三光,手光、盆光、案光;不要用绞肉机,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克相生,让肉在木砧板和铁刀之间起舞,再在剁制的过程中加点水,肉糜会更细腻更美味;想把菜做好吃,得让食材相得益彰…… 每到周末团聚的饭菜,每逢节日的吃喝,每到过年的欢庆,我们家都是爷爷一手张罗。爷爷的手,如魔术师的手,食材在他的手下,总是那么的乖巧听话,转眼间千变万化。李安导演的电影《饮食男女》开头的那场家宴,总让我想起我们家团聚时爷爷忙碌的身影。不过,影片中郎雄扮演的爸爸,远没有我的爷爷帅! 如果仅仅用“帅”字来形容爷爷,那就有点肤浅了。因为爷爷的“帅”里面,还包含了智慧,更多的是温馨。 爷爷毕业于早先的江西中正大学经济系,毕业后分配到江西省百货公司做会计。1953年,我的姑姑出生后不久就患上急性肺炎,外太奶奶得悉后心急如焚地从铜鼓赶到了南昌。情急之下的外太奶奶忘了自己的阶级身份是工商业兼地主,忘记了外出是必须请假的。这事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后,以“收留逃窜分子”的罪名举报了我爷爷,一被举报这事就变大了,结果我爷爷被下放到江西修水县上奉乡。 农村的日子很清苦,对从没干过农活的爷爷奶奶来说,更是艰难,尤其是三年困难时期。但听父亲说,当时家里的日子一直过得有滋有味。原因很简单,因为爷爷奶奶都很“用心”过日子。尤其是爷爷,各种野菜野草,居然也能在他的手下变出花样来。父亲说,他们吃过葛粉羹、糠菜团子、艾草粑粑、灯心草籽丸子、蕨根粉米餜、苦竹籽豆腐……谁知道这些听起来很有创意的菜肴,全都来自野菜或野草,全都是爷爷精心烹制的作品。 最有创意的是凉拌苋菜片。人家不要的老苋菜梗,爷爷一股脑全捡回了家。他耐心地把老苋菜梗外面的一层老皮剥掉,再把剥出来的苋菜梗芯斜切成薄片,开水里焯过后滴几滴油,撒一点盐,拌匀。爷爷喜滋滋地端着他的新品上桌,高兴地对一家老小说:别人家怎么也想不到的绝世菜品,快来尝尝,很爽口的。 奶奶心疼了,说:不用费这些心了,能有口吃的就行了。这年头,还讲究什么呢? 爷爷说:我没本事让你们吃上一口好的,总得想法子让你们吃饱吧。没事,干点这个活,我手到擒来,不累。吃吧,吃吧,厨房还有一大盘呢。 父亲说,最难忘的是他二十岁生日时吃的那一大块清蒸肉。在那个年代,什么都得凭票购买,就算你有票也不见得就能买到,也不知道爷爷动用了什么关系,居然买回来了两斤肉。爷爷一股脑地把一大块肉放在一个搪瓷的大碗里,放盐,放两片生姜,加水,就这么在锅里蒸了一个下午。傍晚,父亲还没进家门,就闻到了一股久违了的浓浓的肉香味。 爷爷笑眯眯地看着要流口水的父亲说:爸爸设法弄来了点肉,让你打一回牙祭。 爷爷坐在一旁,慈爱地看着早已是大小伙子的儿子狼吞虎咽,自己却不曾动一下筷子。父亲叫爷爷一起吃,爷爷说,平日里没有肉吃,二十岁是大生日,你就放开肚皮吃,吃个饱吧。 父亲跟我讲这些的时候还在砸吧着嘴:那肉真香啊!如果烧成红烧肉,肯定是吃不下那么多的,会太腻了。你爷爷厉害啊,他用清蒸的方法,把油脂都蒸了出来,那肉啊,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那是我这辈子一口气吃过的最多的肉,也是这辈子过得最难忘的生日。 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爷爷已经离开了人世。爷爷是紧随着奶奶的脚步而去的。爷爷去世的那日,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也是奶奶的生日。爷爷患的是肾癌,手术后一年不到,癌细胞便扩散到了全身。 清醒时,爷爷对四个孩子说:我这一辈子从来没要求过你们什么,现在我就两个心愿,一是别让我痛,痛狠了,你们就给我打杜冷丁。二是在我的墓穴下面,多放些木炭。 我知道,爷爷一辈子都过得安然而淡定,宠辱不惊。在最艰苦的时候,他也把头发梳得丝丝熨帖,把衣服穿得平平整整。他不想让他的子孙们看到他离世时的狼狈;他更不想让地下潮湿的空气腐蚀他的身体。哪怕是去天国,他也得精精神神,体体面面。 最后的那一晚,叔叔坐在爷爷的床边,我蜷缩在爷爷的脚头,沉沉地睡到天亮。睡梦中,我看见,爷爷戴着他常戴的那顶灰色礼帽,围着灰色的围巾,穿着没有一点褶子的藏青色大衣,拿着文明杖,腰挺背直地、潇洒地走出家门去。 |
原标题: 爷爷是个美男子 |
作者:晏铌 网络编辑:俞俊 |